请试着想像一下这样的情景吧。
昏黄的旧胶片似的底色,人们匆匆忙忙的来来往往,慌张、嘈杂与侥幸。打字机滴滴答答的打下一个又一个名字,哒哒、哒哒、哒哒。黑白底色上黑色的字母印在白色的名簿上,甚至可以称得上略带欢快的节奏在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像是撒旦的低语。
并不晦暗,并不恐怖,并不凝滞,可真的无法平静下来。
历史无法溯洄或改变,我们能做的,只有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名叫辛德勒·奥斯卡的男人,以及他的名单。
《辛德勒的名单》是斯皮尔伯格先生导演的电影作品,讲述了二战时期发生在德国的一段往事。影片再现了德国企业家奥斯卡·辛德勒(Oskar Schindler)与其夫人埃米莉·辛德勒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倾家荡产保护了1200余名犹太人免遭法西斯杀害的真实历史事件。自放映以来,这部作品便获得了不计其数的赞誉与奖项,于我而言,更是不朽而永恒的著作。
对于这样一部经典的电影,高妙的评论与深刻的阐述可谓不胜枚举,笔者本不应再班门弄斧了,但作为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对于它,我亦实在是有些东西想去表达的,所以,我决定就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些东西来一一阐释,几个画面,以及一个人。
一、
·白·
幽暗中突兀地燃起一束光,蓝色的底焰与微微发黄的白色火焰。一只手拿着这支火柴,点燃了一只蜡烛,然后是另一支。
视角拉远,六个犹太人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围绕着一张桌子与桌上那两支蜡烛做着礼拜,一遍一遍的吟哦着古老的祷词,孩子的眼中是澄澈与迷惘。然后人们消失,只留下那两支蜡烛孤独的燃烧着。
也许这里曾经是他们的家吧,但无论过去如何,现在这里已不是属于他们的归宿了。
蜡烛燃烧着,变短了一截,又是一截,周匝的色彩渐渐变淡;蜡烛终于燃烧到底了,小小的烛焰看上去滑稽得可笑,然后它一点点、一点点的变小、再变小,最后………归于沉寂。
死一般的氛围,与蜡烛余烬袅袅升起的细烟,像是在哀悼着什么,亦或悲戚着什么。
然后转折为冲天的巨大烟柱。
我想那应该是…无法转圜的历史悲剧吧。
最后一丝色彩褪去了,我们的眼前变成了黑白的两色。我曾认真的想过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变化,为什么一开始是彩色的,直到后来我有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说法。也许是因为——那之后的历史太过残酷,也太过绝望了,只有黑白能与之相配。辛德勒名单的故事是希望的,但它依旧是个绝望中的故事。
此后,除了那最后一抹震人心弦的色彩,我们的视界再无别的颜色。
【这个开篇达成了一种在我看来艺术性与思想性的完美和谐。其中关于蜡烛的隐喻,以及整体周匝的色彩渐变,看似被点燃的火光与无从逆转的结局。微弱的火焰什么也挽不回。
和最后彻骨的冷色调。】
·红·
然后便是那抹红色了。
时至今日提及那抹嫣红,我的心中却依旧还是如当初一般的沉重。
那是生命的红色,让人温暖,让人觉得充满希望,那是微渺的火光,那是某种最为美丽的东西,是那个荒诞时代里唯一的救赎;却也如所有的生命一样脆弱,甚至更甚。
小女孩的第一次出现是在慌乱的街道上。我们站在辛德勒的视角上,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一切。
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走着。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只能随着人群走向迷惘的前方。拥挤的街道嘈杂而不安,到处都是苦厄。配乐却是儿童们的合唱,犹太儿歌OYF'N Pripetshok and Nacht Aktion,不合时宜地让人心痛。
小女孩走着,跌跌撞撞的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我们看见了被如牲畜般漫不经心地屠杀的人们,看见了地上七零八落的行李,汽车驶过,发出隆隆的声响,犬吠声不绝,到处都是喊骂、推搡与屠杀。在最天真的歌声中见证人类有史以来最邪恶的罪孽。
犹太人被一群群的赶上货车,旁边的纳粹士兵大声叫嚷着。而小女孩则偷偷回到了一栋业已废弃的公寓,也许那是她的家吧?她进来的步伐可称得上欢快。急匆匆的跑上楼,钻入床下,然后天真的笑了,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那样的柔和。
可为什么…看见这笑脸的我,心中却如刀割般抽搐。多么……美,多么稚嫩的脸庞啊,她还在以为自己已逃脱了黑暗,所以才会那样开心吧?阳光渲染下,即使只是黑白与一件红衣,却也那样美丽。
我看过不知一遍了。我知道结局。每次都知道。
她只是个孩子。她还只是个孩子。
后背不停的震颤着,止不住的颤抖。一种情绪就那样突然的涌了上来,直让我欲流下泪来。
想笑,想哭,想去怒吼。
以及无力。
二
让我们来谈谈那个名叫辛德勒的男人吧。奥斯卡·辛德勒。
毫无疑问,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善人。——电影甫一开始为我们展现的只是一个追逐金钱的商人。在刚开始的那一场酒会上,他沉稳地纵览着全局,寻找着机会,用幽默与慷慨,游刃有余地行走在权力阶层,充满欲望与野心。
辛德勒与犹太人的结缘是偶然的。只是因为他需要廉价的工人,只是因为他需要一位称职而容易掌控的会计,于是才找上了当时已被赶入犹太区的斯恩泰,并在其协助下找到了第一批投资。顺理成章地,一大批廉价的犹太工人进入了工厂。
就如他对他的妻子所说的那样,“我一直觉得自己缺了一些东西,就算当时我知道是什么我也束手无策,因为有的东西不是你能创造的, 这东西决定了所有世间的成败。 ”
“是运气吗? ”
“是战争。”
他身上具备商人的一切特质——大胆、把握时机、坐地起价、长袖善舞、以及厚脸皮。辛德勒的起家史简直就是完美的“空手套白狼”范例。他不在乎那些对错,不在乎战争的危害,他所追求的就是最大的利益。
他对工人们的态度固然不能说是完全的伪装,但在很大一个层面上,也只是为了调动这些没有工资的工人们的积极性。也许是因为斯恩泰,也许是天性吧,他并没有选择用暴力或高压,而是这样一种温和的方式。
就像是他对斯恩泰怒气冲冲的质问:“那个人是独臂的,是吗?有什么用?怎么用?”这时的辛德勒,就是一个商人。
但是,诚然如最开始所说的那样,辛德勒一开始并不是天生的善人——唯有当你了解到这一点,你才会更加明白他后来甚至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助犹太人的可贵。
是辛德勒让我在这样一片人性的黑幕中看到光芒。
不得不提的是那一场大屠杀。喧嚣而狂躁,以及暗红。前面的红里写了我的感触,而我已不想再去重复了,实在…太累。
一边将年迈的老者推到地上一枪打死,一边微笑着哄那因失去丈夫而痛哭的老妇人怀里的小孩子的魔鬼;为了节省子弹而选择一连串枪决的禽兽;用医用诊听器来勘察的帮凶;以及在充满了血腥味的房间里,饶有兴致”的弹起了钢琴的刽子手。
辛德勒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于是他理所当然的被触动了。这是辛德勒改变的第一枚楔子。在他目睹了这世间最为残忍的事情后,他开始主动试着去帮助那些犹太人。
他默许了斯恩泰收留犹太人的行为,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劝说阿蒙,他做出了行动,虽然不是多么的完全。
可是一切依旧没有改变。他看似收留了更多犹太人,他好像说服了阿蒙。但他的犹太人依旧可能像草芥一般死去,而阿蒙的那一枪也彻底宣告了辛德勒话语的苍白。
改变的,只有一丝。
再然后……就是……那一场……白雪了。
时至今日,即使只是提到那一幕,心情却还是沉了下来,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不堪重负。
苍白的天空下苍白的骨。
漆黑的大地上漆黑的梦。
德军士兵们事不关己的态度,就好像死去的都是牲畜!
他们抱怨,他们厌烦,他们觉得这空气可真不好。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该说什么?
这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的行为。
还有。
我、辛德勒。
我们都不愿见到的那红色。
心如刀割。
心、如、刀、割。
辛德勒终于开始彻底的改变了。在他的心中,钱财不再是第一位,他有了一些觉得自己更应该去做的事情。
他开始去不惜一切的拯救犹太人。他制作了那份代表生命的名单。他继续办理工厂,贿赂军官,不是为了金钱,而是为了人命。
我仍旧记得他决定要购买炮弹来交差时的决定,那是在明知必定破产的未来下所做的抉择;我仍记得他在得知自己已经破产时的愣神、错愕,以及强压下去的平静。
你还记得,那个最开始彻头彻底的商人吗?
然后便是最后的。
1945年,德国投降,二战结束。所有纳粹党成员沦为战犯,犹太人得到了自由。
辛德勒在逃亡前,向所有的工人们告别。那一幕的告别至情至性,感人至深。
原案中这样写道:“辛德勒戴上戒指,没有向斯恩泰致谢,他眼含着泪水,对斯恩泰说:'我或许可以多带些人出波兰,或许可以多带些…'
辛德勒:'我当时多赚点钱就行…'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太挥霍了…'
接着,他从笑转为哭泣:'只要我…'
辛德勒指着自己的汽车说:'这辆车,可以换回十个人的生命,我要来干什么?十个人…'
取出领针:'这领针,两个人,黄金造的,两个人…'
他大声痛哭着,像个孩子一样。”
而我也终于再无法抑制。
辛德勒不是一个天生的善人。他充满欲望,他曾经沉迷,他有过犹豫。
他为我们展现的是一个普通人如何克服自己的欲望,如何握有抗争的勇气,如何去践行正确的事情。
他为展现像我们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是如何伟大的。
那不是偶然的神话,而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做到的美好。
就如电影中所言,“救一人命,即救全世界”。
所以。
我称辛德勒为“平凡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