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fhbc 2009-8-15 21:52
淮海战役研究
一、国民党的命名比共党的命名更准确
淮海战役,是上个世纪40年代末的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也就是解放战争)中,人民解放军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联合实施的一次战略大决战。这场战役,以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歼灭了国民党军徐州刘峙集团主力而告结束,因而对全国战局产生了至关重要的重大积极影响。
与其他两场决战相比,淮海战役具有以下特点:
(一)这是唯一一个在兵力、火器对比上不占优势的态势下发起的决战:辽沈战役、平津战役,都是我方在兵力、火器和态势上占有优势情况下发起的,而淮海战役发起时,敌我力量对比共方仍处劣势——正如毛主席所言,是一锅夹生饭。
(二)这是唯一一个打起来以后才明确“决战”性质的战役:辽沈战役发起前大半年多的1948年2月7日,毛主席就提出了“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的决战设想,作战方针的确立也是在战役正式发起前的9月7日(以东野主力南下北宁线的9月12日为战役正式发起始点);平津战役发起前20天的11月9日,毛主席就提出了“抑留蒋傅集团在华北就地歼灭”的决战设想,作战方针也于战前一周左右的11月18日最后确定(以东野主力南下入关的11月23日作为战役发起始点)。而淮海战役呢?一直到华野主力南下陇海路开始捕击黄百韬兵团的11月5日(也就是淮海战役正式开始的始点),统帅部也好,中野、华野首长也好,都还没能确定与徐州刘峙集团“决战”的决心——战役的设想也仅仅是歼刘峙集团三分之一左右。
直到华野主力即将完成对黄百韬兵团的包围的11月9日,在充分征求并取得共识的各方意见后,统帅部“就地全歼刘峙集团”决心才得以确定。
(三)淮海战役基本上是通过战斗解决问题。辽沈战役中,东北蒋军锦州、沈阳、长春的三大重兵集团中,锦州、辽西之敌(实际上就是沈阳之敌)是以战斗解决问题,而长春之敌起义的起义,投降的投降,是以和平方式解决的;平津战役中,北平之敌(即傅作义集团主力)是以和平方式解决的。而淮海战役中,除战役开始之时,冯治安部三个半师在贾汪起义外,其余的黄百韬集团、黄维集团、邱(清泉)李(弥)孙(元良)集团,均为战斗解决,中野、华野也为此付出很大代价。
淮海战役,是共党方面的命名,在国民党方面,这场战事称之为:徐蚌会战。
应该说,国民党方面的称谓,比共党方面更为准确。
淮海战役最先提案者,是时任华野代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粟裕将军,他在济南战役尚未完全结束时的1948年9月24日,就致电中央军委、华东局和中原局,提出了济南战役结束后华野主力作战建议,建议中提出了三个方案,其中的首案即为“淮海战役”,其要点为:“1、乘两淮敌军空虚,由华野苏北兵团攻占淮安、淮阴、高邮、宝兴,华野主力位于宿迁至运河车站线,准备打击出徐州出援之敌;2、尔后,以3个纵队占领海州、连云港,华野全军转入休整。”
在粟裕提出的“首案”中,淮海,当然指的是预设的战场范围,即两淮(淮安、淮阴)和海州地区(广义的理解,是指海州、连云港地区)。战役的目的显而易见:首先取两淮和海、连,歼灭国民党军在该地区的那两个整编师(军),同时准备打击由徐州来援之战,迫敌主力退守津浦沿线,减少刘峙集团机动作战兵力,将山东、苏北解放区连成一片,改善华东、中原我军态势,为渡江南进创造条件。
所以,粟裕将军的这个“淮海战役”,是名符其实的“淮海战役”。
但是,后来那个“为以徐州为中心,东起黄海之滨,西至豫皖苏边,北自陇海铁路两侧,南达淮河的广阔战场上,与国民党军徐州刘峙集团的大决战”,与粟裕的这个“最初建议”相比,已经面目全非,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后来那个“大决战”,使位于津浦、陇海两大铁路干线枢纽上的徐州为中心的地区,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十字架”,而粟裕原建议中的“淮海战场”,却反而被予以边缘化,基本上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一提的战事。
此“淮海”,已非彼“淮海”,共方后来的这个“淮海战役”,实际上已经名不符实。
倒是国民党军方面对这场决战的称谓更为准确:徐蚌会战。
粟裕最初提出的“淮海战役”,还是基于华野作战范围的视野,无论是作战规模还是范围都很小,战役目标也很十分谨慎与节制,胃口张得也并不大。而且,这个建议如果不经修正,实际上也是无法付诸实施的:粟提出建议的敌情判断基础,是徐州之敌主力邱清泉、李弥、黄百韬三个兵团尚在集结于徐州准备北上援济,黄百韬兵团尚在津浦路上丰县-徐州一线,陇海路徐(州)连(云港)线上的新安(黄百韬兵团的原集结地)、宿迁、运河车站一段,尚处于空白状。如果这个态势没有变化,那么粟案中的苏北兵团出两淮,华野主力置于宿迁、运河车站一线,准备打击徐州援敌的设想,是有理由,也是有依据的。
但是战争是动态的不是静态的,就在粟裕提出建议的同时,徐州之敌因畏惮于华野为攻占济南所配置的强大打援集团,不敢卯然北进。而济南刚被攻克之后,黄百韬兵团即刻恢复了战前的原态势,回据了新安一带。于是,粟原来设计的“淮海战役”,实际上已无法付诸实施:华野苏北兵团南下取两淮的行动受到严重威胁,华野主力原拟进至宿迁、运河车站的设想也不可能实现(这片地域已在黄百韬兵团控制之下)。更何况,粟裕原案中的“打援”是居于“掠地”之后的位置,只有徐州之敌出援,这个“援”才能打上!而就算是苏北兵团包围了两淮之敌,徐州之敌是否会为了这一个整编师(军)之敌向河湖港汊纵横的两淮地区出援,也不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情——参照一下徐州之敌对济南被围的出援态势与行动,差不多可以肯定:徐州之敌不太可能为会了这一个整编师之敌而大批出援。所以粟裕原案中的“打援”,差不多就等于:打得上就打,打不上,也无碍!
关于粟裕初步设想中的“淮海战役”,在半月后的10月12日,华东局饶潄石、粟裕、谭震林致军委电中曾经有过这样一番检点:“前曾提议组织淮海战役,首先以夺取两淮为目标,歼击增援敌,再打下新浦、海州、连云港,此着因黄兵团已先我东调新安镇集结,堵我南下,我小部下去不能解决敌人,大部队穿过,后方补给困难,恐敌亦可能先我加强两淮守备,该方案在战役第一步,似已较难实现。”
考虑到粟裕提出实施“淮海战役”(即“小淮海”)的同时,济南巷战尚在进行之中,所以这个建议中对后来的情况变化估计不足的问题,属于正常范畴之内。更何况,刚率华野经历了一场大战的粟裕在这个仅仅是初步设想的建议中,还包含有最积极最有价值最具光彩的内涵:济南战役后,华野主力将倾力南下,寻战于徐蚌线以东,而不是西出徐州以西——西进徐西,虽然能会合中野,但有可能在敌华中白崇禧集团、徐州刘峙集团这两大重兵集团挤压之下,陷于不利情况下的决战。应该特别指出的是,粟裕将军这个具有远见卓识的思路,早在1月前的8月23日(济南战役前)就已向中央军委提出:“两个月以后,我们即可举全力沿运河及津浦路南下,以一个兵团攻占两淮及高邮、宝兴地区……”。
这一切当然都在毛主席的预计之中!他抓住了粟裕这个“初步设想”中最积极最有价值最具光彩的思路,把这笔生意尽可能地往大里做!而且不仅如此,他还估计到了粟裕这个“初步设想”中没有预计到的情况:黄百韬兵团将退新安!在收到粟裕建议一天后的9月25日19时,毛主席致电华东饶潄石、粟裕并告中野刘(伯承)陈(毅)李(达),对粟裕这个“初步设想”的首案作出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提升,其要点为:“1、估计敌邱(清泉)兵团将退商州、砀山地区,黄(百韬)兵团将退新安、运河车站地区,华野应以歼黄兵团为目标。2、歼两淮、高邮、宝应地区之敌。3、歼海州、连云港之敌。”
如此一来,粟案的“淮海战役”目标函数就发生了很大改变:不仅仅是吃掉两淮和海、连那两个整编师(军),而是整个黄百韬兵团!——而且“歼黄”是首要目标!
3天后,毛主席根据变化的敌情(黄兵团收缩新安、李弥兵团退碾庄、曹八集、邱清泉兵团由成武退商、砀),决定“钳制邱、李两兵团歼灭黄兵团”。
毛主席对粟裕建议的这个提升至关重要!粟原案中比较谨慎节制的“淮海战役”,一下子就变成了要歼灭黄百韬兵团4个军10余个师的“大胃口”(黄兵团后来还加入了原在海州的第44军,变成了5个军)——这一仗,比华野刚结束的济南战役的胃口,还要大!是一次此前从未有过的大战!!!
但是,无论是毛主席,还是粟裕,这个时候,仍然没敢设想把这一仗打成了一个决战。这是因为徐州刘峙集团拥有4个机动兵团和6个绥靖区约70余万人的兵力,其中还有国民党军中最有战斗力的一部分主力。而当时华东野战军虽然拥有15个步兵纵队(军)和一个特种兵纵队约36万人的兵力可以投入机动作战(另华东军区部队有37万余人),但无论是在兵力上,还是兵器上,都居于劣势。能够抓住机会吃掉黄百韬,已经是需要超水平发挥的大仗恶仗了!惶论整个刘峙集团?而且就是要将“吃掉黄百韬兵团,占领两淮地区”置于“稳妥可靠”的基础之上,仅靠华野力量也是不够的,还需要另一重要力量的有力协同与配合。
这就是中原野战军。
文献资料:
⑴《粟裕关于举行淮海战役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9月24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39~第40页。
⑵《中央军委批准进行淮海战役及第一个作战应歼灭黄百韬兵团致饶潄石、粟裕等电(1948年9月2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43~第44页。
⑶《中央军委关于作好战役准备工作致饶潄石、粟裕、谭震林等电(1948年9月28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45~第46页。
⑷《饶潄石、粟裕、谭震林关于歼灭黄百韬兵团的部署至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10月12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55页~第58页。
附一:
粟裕关于举行淮海战役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9月24日)
军委并报华东局、中原局:
(一)至此刻为止,攻济战斗[1]已突人内城六个团,敌极混乱,决乘此时机于白昼继续攻歼该敌。如内城之敌解决,则固守城南部千佛山、马鞍山之敌,亦易解决(齐鲁大学之敌昨已投降)。估计攻济战斗日内即可完全结束,但援敌邱兵[2]团直至今晨,才开始自商邱[3]以北分向曹县、城武[4]间地区北进,而黄兵团[5]则尚未完全集结。但以现有材料计,该兵团之六十四师[6]亦到达砀山地区。李兵团[7]则尚在固镇及其以东地区。
似此,如援敌知济南已被我完全控制,则停止北援,而转为加强警备,以防我主力南进之可能性,似较继续北援之可能性为大。如敌仍继续北援,我们当按既定之方针歼灭援敌。如敌停出北援,则我们下步行动,拟作如下建议:
1、更好的改善中原战局,孤立津浦线,并迫使敌人退守(至少要加强)江边及津浦沿线,以减少其机动兵力,与便于我恢复江边工作,为将来渡江创造有利条件,以及便于尔后华野全军进入陇海路以南作战,能得到交通运输供应的方便,和争取华中人力、物力对战争的支持,建议即进行淮海战役,该战役可分为两阶段:
第一阶段以苏北兵团(须加强一个纵队)攻占两淮[8],并乘胜收复宝应、高邮,而以全军主力位于宿迁至运河车站沿线两岸。以歼灭可能来援之敌。如敌不援或被阻,而改经浦口、长江自杨州北援,则我于两淮作战结束前后,即进行战役第二步,以三个纵队攻占海州、连云港,结束淮海战役,尔后全军转人休整。
2、只进行海州作战,仅以攻占海州、新浦、连云港等地为目的,并以主力控制于新安镇[9]、运河车站南北及峄枣线[10],以备战姿态进行休整。
此案对部队休整(只有攻城部队须稍事休整,至昨黄昏为止,攻城部队之六个纵队仅伤亡八千余人,昨晚及今晨伤亡尚不在内,依此伤亡并不算大)更便利,但亦增加今后攻占两淮的困难(敌可能增兵)。
3、全力向南求援敌之一部而歼灭之,但在济南攻克,敌人加强警惕,可能退缩,恐不易求战。
4、 全军即进入休整,如此对部队有好处。但易失去适宜作战——“秋凉气候和济南失守后加于敌人之精神压力”。
(二)究应如何请电示,但不论采何方案.建议华东自立即令鲁南及滨海地武[11]将临沂之王洪九[12]部包围,以待济、徐作战结束后,加派一部主力(如仅以地武歼该敌很难奏效)攻歼该敌。
(三)饶政委[13]今明可抵职部,到后当将尔后行动再请示饶政委。
粟[14]
敬晨七时
注释:
[1]攻济战斗,指济南战役。1948年9月16日华东野战军对济南发起攻击,经8昼夜连续突击,于24日解放山东省会济南,今歼守敌10万余人(内有1个整编师军1个旅起义),俘国民党第2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
[2]邱兵团,指以邱清泉为兵团司令官的国民党军第2兵团。
[3]商邱,即今河南省的商丘。
[4]城武,即今山东省的成武。下同。
[5]黄兵团,指以黄百韬为兵团司令官的国民党军第7兵团,黄的名字,在电文中有两种写法:百韬,伯韬。编者未统一修改,保持了原貌。
[6]师,指整编师,相当于军。
[7]李兵团,指以李弥为兵团司令官的国民党军第13兵团。
[8]两淮,指江苏省的淮阴、淮安。
[9]新安镇,即今江苏省的新沂。
[10]峄枣线,指山东省内峄县至枣庄间铁路线。
[11]地武,地力武装的简称。
[12]王洪九,当时任国民党山东省保安第1旅旅长。
[13]饶政委,指饶潄石,当时任华东华区政治委员。
[14]粟裕,当时任华东野战毕代司令员,代政治委员。
——《粟裕关于举行淮海战役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9月24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39~第40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附二:
中央军委批准举行淮海战役及第一个作战应歼灭黄百韬兵团致饶漱石、粟裕等电*(1948年9月25日)
饶、粟并告许、谭、王、刘、陈、李[1]:
我们认为举行淮海战役,甚为必要。目前不需要大休整,待淮海战役后再进行一次休整。淮海战役可于十月十号左右开始行动。你们应利用目前半月时间,使攻济部队获得短时休息,然后留一个纵队伍于鲁西南起牵制作用,吴化文[2]亦应移至鲁西南,其余全部南下,准备进行几个作战:
(一)估计不久邱兵团[3]将退回商、砀地区[4],黄兵团[5]将回至新安慎、运河车站地区,你们第一个作战,应以歼灭黄兵团于新安、运河之线为目标。
(二)歼灭两淮高宝[6]地区之敌,为第二个作战。
(三)歼灭海州、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为第三个作战。
进行这三个作战是一个大战役,打得好,你们可以歼敌十几个旅,可以打通山东与苏北的联系,可以迫使敌人分散一部兵力去保卫长江,而利于你们下一步进行徐州、浦口线上之作战。因此,你们应在酉灰以前做好有关这一战役的充分的准备工作,要开一次象上月曲阜会议[7]那样的干部会,统一作战意志,调控内部关系。
军委
廿五日十九时
注释:
*这是毛主席为中央军委起草的电报。
[1]许,即许世友,当时任华东野战军山东兵团司令员;谭,即谭震林;当时任华东野战军副政治委员兼山东兵团政治委员;王,即王建安,当时任山东兵团副司令员;刘、陈、李,即刘伯承、陈毅、李达。
[2]吴化文,原为国民党整编第96军军长兼整编第84师师长。
[3]邱兵团,即邱清泉兵团。
[4]商、砀地区,指河南省的商丘,安徽省的砀山地区。
[5]黄兵团,即黄百韬兵团。
[6]高宝,指江苏省的高邮、宝应。
[7]曲阜会议,1948年8月下旬,中 共华东野战军前委在山东曲阜召开的有纵队以上干部参加的作战会议。会议在统一认识的基础上,制定了济南战役的作战计划。
——《中央军委批准进行淮海战役及第一个作战应歼灭黄百韬兵团致饶潄石、粟裕等电(1948年9月2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第43~第44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二、中原逐鹿:划一了的战区与划不了一的战区
中原野战军,是淮海大战发起前的1948年5月9日由原晋冀鲁豫军区南征野战军和晋冀鲁豫军区的陈谢集团编组改称而来的,同时还重建了中原军区(区别于中原突围时期那个“中原军区”)。至淮海战役发起前,中原野战军已发展到了拥有7个步兵纵队15万余人兵力,重建的中原军区所掌握的能够独立作战的地方武装也拥有了20余万人的兵力——这些地方武装很多是由挺进大别山的原晋冀鲁豫南征野战军的主力为骨干编成的。
这个“编组改称”的背景,是中 共中央图略中原的大政方针。
这个大政方针,实际上早在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拉开“战略反攻序幕”时就已开始筹措——从彼时开始,刘邓、陈谢、陈粟三路大军呈“品字型”展开,先后杀入了中原大地。但是,当时这三路大军还是各自遂行军委赋予的任务,尚未形成统一的指挥。而半年之后的1948年初,鄂豫皖、鄂北、豫皖苏及豫西各解放区已连成一片,于是中央军委也“与时俱进”,于1948年1月2日首次提出了“三军协力”打歼灭战的意见,并拟以刘邓、陈谢、陈粟三路大军在平汉路以西,汉水以北,陇海路郑州-潼关段以南广大地域,实施机动作战——陈粟大军的西兵团一度还准备渡江作战。如此,统一战区统一指挥的问题也就是提上了日程。为此,中 共中央、中央军委作出决定:重建中原军区,加强中原局的领导,以刘伯承、邓太宗统一指挥在这片区域作战的各路部队。
此间,关于“三军协力,统一指挥”的问题,时任华东野战军副司令员的粟裕将军也有建议:“……我一个战略区之兵力,对当面之敌作战,则难取全胜,如待三个战略区兵力集中,则又失去战机。而敌人则利用其较我优良的运输条件和建制的临机变动,以集中或分故对付我军。但我军则因缺乏固定补给来源和足够的运输能力,又不便长期集中强大的兵团于一个地区(或方向)作战。因此,建议三军(刘邓、陈谢和我们)在今后一个时期,采取忽集忽分的作战方式,以求能较彻底的歼灭敌人一路(我们一军如不担负打援,兵力是够用的),只要邻区能及时协同打援或箝制援敌迟进,歼敌一路是很可能的。在此区歼灭战结束,敌向此区集中,则我又分散或转至邻区,总以何区便于歼敌,即向何区集中。如此能有两三次歼灭战,则形势可能变化。管见是否有当,请示知。如认为可行,则请刘邓统一指挥。”——粟裕:《对今后作战建军之意见(1948年1月22日)》,摘自《粟裕军事文选》。“因此于最近时期,将三个野战军由刘邓统一指挥,采取忽集忽分(要有突然性)的战法,于三个地区辗转寻机歼敌(华野除叶王陶外可以三至四个纵队参战——本文作者注:“除叶王陶外”,是因为当时三个纵队拟准备由粟率领渡江南下),是可能于短期内取得较大胜利的。如是则使敌人机动兵力大为减少,而我军在机动兵力的数量上,则将逐渐走向优势;同时也可因战役的胜利,取得较多的休整与提高技术的时间。如果我军在数量上及技术上取得优势,则战局的发展可能急转直下,也将推进政治局势的迅速变化。”——粟裕:《关于渡江路线至中央军委电(1948年1月31日)》(文电标题为本文作者所加),摘自《粟裕军事文选》。
1948年3月23日,中央中央决定:“由中原局管辖津浦路东陇海路南包括豫、陕、鄂整个地区,统一该区党政军民一切工作之领导”,且“陈毅、邓子恢同志加入中原局”——在此前,刘、邓就曾表达过请华东方面派“对土地改革和财经工作富有经验”的大员来加强中原局的工作,解决各路人马在中原作战时的“吃饭问题”。而擅长理财的邓子恢当作为一个绝好的人选,当然也就成了刘、邓向中央指名索要之士。
至于陈毅“加入中原局”,背景稍微复杂一些(当然最大的背景还是中央协调统一各方力量以经略中原的大政方针),陈、饶之间的矛盾当然是背景之一。对饶很器重欣赏的刘少奇当时在陈饶矛盾中的态度那是尽人皆知的,陈毅调中原局,当然也不能排除已在中央决策中心的他所施加的影响。但就中原方面的刘、邓来说,那却是一件求之不得大为欢迎的事情——这将极有利于中野、华野两大野战军在中原战区作战上的密切协调与配合。
因中央考虑了粟裕再三要求“华东离不开陈军长”的意见(刘陈邓也提出“无论陈毅同志在中原局任何职,其在华野的任职不变”的要求),所以陈加入中原局时,其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的职务也予以了保留。应该说,粟裕的这个挽留意见并不是出于客套或矫情而是出自由衷的:粟裕在军事指挥上的成长和杰出才华的展露,与陈粟间的合作历史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粟裕战役指挥步入辉煌的历程始于“黄桥决战”,那一仗因陈粟相得益彰的合作堪称完美之作。而山野、华野合并为华野之后,“陈出题目,粟作文章”合作格局又创造出了一系列精彩纷呈的经典战例。粟作为“后起之秀”的军事指挥家在尚未建立起足够的军事指挥威望而在指挥上每遇障碍之际,井冈山上的老骡子陈毅只要操起电话说一句:“粟副司令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一切就能摆平;而当粟负责战役指挥的南麻、临朐战役受挫之时,也是这位井冈山上的老骡子向中央主动承担责任并力陈“我认为我党廿多年来创造杰出军事家并不多。最近粟裕、陈赓等先后脱颖而出,前程远大,将与彭(德怀)、刘(伯承)、林(彪)并肩迈进,这是我党与人民的伟大收获。”……
而粟裕本人,实际上也在“加入中原局”之列(刘邓于1948年5月5日至军委电中还提出过由粟兼任中原军区、中原野战军副司令员的建议)。
中央在接受粟裕提出的“暂不过江,集中中原野战军和华东野战军主力,争取在中原黄淮地区打几个大规模的歼灭战”的意见并决定粟裕兵团(华野西兵团)也加入中原战场后,粟裕也“加入了中原局”。1948年5月9日,中央军委正式划定了中原解放区的辖区:“除华中解放区现辖地外(引者注:即苏北解放区),凡陇海以南长江以北直至川陕边均属中原解放区”——这其实就是共党方面的“中原战区”。同时还决定了中原局、中原军区、中原野战军的领导机构的人选,
如此,整个中原战区就被置于了一个统一的指挥中心之下,不仅可以指挥中原野战军,也可以指挥进入中原战区作战的华东野战军——甚至还包括配属行动的华北军区部队,中原、华东两大野战军的协同与配合,也因此而进入了更高的层次。
华东局的陈毅、邓子恢、粟裕加强中原局,而中原局下的豫皖苏分局书记宋任穷也兼任华东野战军副政委,实际上也是在加强正筹划中的两大野战军在“逐鹿中原打大仗”上的“协力配合”。而且,此后的中野、华野都有比较密切的协同作战,中野首长指挥过配合的华野部队,华野首长也指挥过配合的中野部队,彼此间配合得也十分密切(其实这种配合解放战争以来就一直存在着)。
共党在中原规划战区之时,国民党中也有人在打量这片地域。
差不多在共党加强中原局领导,建立南线指挥中心的同时,国民党方面的也有富于战略眼光者把同样的问题提上了日程。1948年6月,“小诸葛”白崇禧就主张“以华中部队(指黄河长江之间的国民党军队)运动于江淮之间”,对共军进行攻势防御,以巩固南京防卫。为此,也提出了“统一指挥”问题:华中只能有一个“剿总”(即一个战区),这个“剿总”的总部应该设在蚌埠,由他自己来担任指挥官。李宗仁也向蒋介石建议:“将黄淮平原划成一个战区,由白氏统一指挥,因为从战略上来说,黄淮平原……本是一个地理单位;更有陇海、平汉、津浦三铁路纵横构成一交通网,调遣部队和指挥作战均极方便。”
应该说,李、白二位是颇具战略眼光的。
然而,由于这个建议提议者的派系属性,犯着了小心眼儿的蒋公的忌讳——蒋公对野心很大的桂系总是有着很坚固的心理堤防,所以“毫不隐讳地对白说:徐州将另设一‘剿总’,以刘峙为总司令;华中‘剿总’即设武汉,指挥江北上游部队”。于是,就在共党统一中原战区指挥的一个月后,国民党方面却将这片至关重要的区域一分为二,分划给了以刘峙为首的徐州“剿总”和以白崇禧为首的华中“剿总”:华中“剿总”拥兵35万,辖平汉路东,津浦路西,长江以北,淮河以南地区,总部驻节武汉;徐州“剿总”拥兵70万,辖苏、鲁、豫、皖地区,总部驻节徐州。
就这么着,国共双方对同一个问题,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关于国民党方面的选择,李宗仁先生曾有如下评判:“为指挥这一方面的战事,蒋先生曾于三十七年春(1948年)初召开战略会议,决定白崇禧兼任华中剿匪司令长官,驻节武汉,与徐州形成犄角之势。我闻此讯息,即向蒋先生建议将黄淮平原划成一个战区,由白氏统一指挥。因为在战略上说我,黄淮平原西至潼关、宜昌,东达滨海岸,本是一个地理单位;更有陇海、平汉、津浦三路纵横构成一交通网,调遣部队和指挥作战均极方便。无奈蒋先生不接受这一建议。他硬要把这个战略单位分裂为“华中”、“华东”(注:应为徐州)两个剿匪总指挥部。此种分割已铸大错,而以刘峙担任更重要的华东(应为“徐州”)剿匪总司令长官,尤非其选。” ——《李宗仁回忆录》第664页,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李老先生的评判相当准确精当。淮海大战期间任国民党国防部作战厅厅长的郭汝瑰老先生也曾回忆,当时他也向顾祝同询及此事:……“南京不少人说:‘徐州是南京的门户,不派一只虎将镇守,也应派一只狗守门嘛!怎么派一条猪呢?’”顾祝同连忙解释说:“你不知道,蒋铭三(鼎文)日嫖夜赌,不理事,刘经扶虽然老实一点,还肯管事,总比蒋铭三强。”这大概就是曾一度传说蒋鼎文任徐州“剿总”司令,而终于换成了刘峙的原因。——《郭汝瑰回忆录》第285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同一个战略区域,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一个划一了,一个划不了一,这对后来的战事发展,特别是淮海战役的战事发展,影响至大。
大战前夕,两军在“统一指挥”上的决策过程与结果,当然也就截然不同。
参考文献:
⒈《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战争史㈢》,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
⒉《毛主席军事文集㈤》,中 共中央文献出版社。
⒊《李宗仁回忆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⒋《郭汝瑰回忆录》,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
⒌《陈毅传》,当代中国出版社。
⒍《粟裕军事文选》
三、大战前夜,“动起来了”与“没动起来”
从济南战役结束到淮海战役发起这当间的个把月里,国共双方都在设计和作出有关动作。
在收到粟裕提出“淮海战役”初步设想的后,在河南宝丰县大张庄的中原野战军首长刘伯承、陈毅、李达(邓太宗在西柏坡参加中央9月会议后正在返程途中)立即就进行了研究(据时任中原野战军参谋长的李达将军回忆:“差不多研究了一整天”),并于次日上午致电军委与华野首长,对粟裕“淮海战役”设想表示赞同,并建议:华野在鲁西南的两个纵队进出于徐州以西及西北之“丰、沛、萧、砀”,以“蹑邱兵团之后”。
这个建议后来都体现在了华野关于淮海战役部署中并且在各方讨论中不断得以完善。
刘、陈、李还建议:中野兵分两路,对有可能增援徐州的华中“剿总”之敌进行牵制行动,且准备“敌转向东北则我向东向北机动”,以“配合东战场”(即粟案预设的淮海战役战场),而这个设计后来也在各方讨论中得以进一步提升和演变,而且最终使战略意义上的“配合行动”变成了战役格局上的“联合作战”。
9月下旬至10月上旬,华野在山东曲阜召开师以上干部参加的华野前委扩大会议,对济南战役进行总结,同时开展“整风”以“调控内部关系”。会议结束后的10月9日,粟裕还主持召开了部署淮海战役的作战会议,会议预订的战役发起时间为10月25日(后因冬装发放不及推迟为10月28日,后来军委在10月14日申时电中确定为为11月5日)。
10月11日,毛主席致电华东饶、粟、谭并告中原局,对淮海战役第二、第三阶段的作战任务再次作出调整,其要点为:“
一、战役第一阶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歼灭黄兵团,完成中间突破。为此,应以6至7个纵队分割歼灭黄百韬兵团所属3个整编师(军),以8至10个纵队,阻击由徐州东援之邱清泉、李弥兵团。
二、战役第二阶段,以大约5个纵队,攻歼海州、新浦、连云港、灌云地区之敌(该地区因敌可能的海运增援可能增至3个整编师(军)),并占领各城,而以其余兵力(主力)箝制邱李两兵团。
三、战役第三阶段,可设想两淮方面因烟台之敌的增援可能增至两个整编师(军),亦须准备以5个纵队左右的兵力担任攻击,而以其余主力担任打援箝制。”
同日,毛主席还致电中原野战军刘伯承、陈毅、邓太宗(邓已返回中野),给中原野战军的任务也加了一码,要求中原野战军在华东野战军发起淮海战役前,“攻击徐郑线”(即陇海路徐州-郑州段),牵制已奉蒋介石之令将东进徐州的孙元良兵团,以防止孙兵团“极大妨碍华野的新作战”。
此时,毛主席对战役完成后的“前景展望”是:“淮海战役的结果,将是开辟了苏北战场,山东苏北打成一片,邱李两兵团固守徐蚌一线及其周围,使我难于歼击”,如此,淮海战役结束后,华野“应分为东西两兵团。以大约五个纵队组成东兵团,在苏北苏中作战”,而其余主力为西兵团,加入中原战场,与刘邓配合作战,“出豫皖两省,协同刘邓.攻取荷[菏]泽、开封、郑州、确山、信阳、南阳、淮河流城及大别山各城”,“秋季你们主力大约可以举行渡江作战”。
华野、中野两军首长对军委的决策反应都非常积极,华野首长在收到军委11日电之前(12日亥时才收到军委该电)的12日子时已向军委上报了华野作战会议关于淮海战役的作战部署,在接到军委电报后,除建议歼灭黄百韬兵团后打先两淮外(军委的原意是先打海、连后打两淮),对军委部署表示拥护;刘陈邓则于12日复电军委:“攻歼郑州之敌,预定十八日开始战斗”(为了与华野主力“歼黄作战”发起时间同步,后来确定的攻郑时间为10月22日)
一星期后的10月19日,在统帅部与华野首长根据淮海战役发起部署协调好攻郑时间后,陈毅、邓太宗即启程前往中野四纵,准备指挥中野一、三、四、九纵队发起攻郑作战并准备打援,而刘伯承、李达则留在中原军区,指挥二、六纵队和中原军区部队,吸引、牵制并抑留有可能北援徐州或郑徐线的华中“剿总”的张淦、黄维两兵团。
与此同时,国民党方面也预感到了“大战在即”,也想有所动作。
华东野战军攻克济南,打乱了国民党军南线防御体系。而国民党军统帅部和智囊团对于华东野战军战后的动向,也有着种种揣测和推断。归纳起来,这些“揣测和推断”大致为以下三种:(1)北上平津,协同华北共军解决华北“剿总”;(2)西攻郑州,汇合中原共军,掠取宛洛,进逼武汉;(3)南下徐蚌,在陇海路以南发起攻势作战,威胁南京。
这其中任何一种可能对国民党军而言都是不妙的!而最让他们担忧的,还是华东共军汇合中原共军,夺取徐州,威胁南京。所以在9月25日——就是粟裕提出淮海战役初案并得到中央军委批准并确定了战役目标为歼灭黄百韬兵团的同一天,国民党军最高统帅蒋介石也在南京官邸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研究济南失陷后如何对付“华东共军南下,中原共军东进”。
会上,作战厅提出了两个方案:
一、积极进攻案: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指挥两个兵团向鲁西出击,求歼华东共军一、二个纵队,或从徐州转运两个整编师(军)于郑州,会同郑州孙元良兵团,配合华中“剿总”部队,向中原共军发起攻势作战,“如能求得决战,则尚可扭转大局。”
二、消极案:即徐州以主力监视共军,一部穷追猛打以肃清淮安以北、运河以东地区及津浦路徐州以南地区共军。
作战厅的意见是取第一案中的那个“或”——集中兵力求歼中原共军。
他们认为,这是最有利的,成功可能也最大。
而蒋介石却认为,这事儿好,却办不了。
能干掉中原共军当然好!可真要能干掉中原共军,年前人家孤军深入大别山的时候就该“干掉”了!一年前的4月6日蒋介石在“国民大会的施政报告”中就是这么着夸的海口:“我可以负责地告诉大家,在最近六个月以内,国军绝对有把握消灭黄河以南的匪军所有的兵力,决不让他们有整师或整旅的存在”。可后来哩?岂止六个月,一年多都过去了,人家不光“整师整旅”继续存在着,而且还越来越多地存在着!真就是应了白崇禧白长官那句名言:“不怕共党凶,就怕共党生根”——白长官现如今可是实实在在地领教了他自己这句名言的效果:人家把根都生到白长官那个华中“剿总”的眼皮子底下来了,现在主力军加上地方“土共”,人马跟白长官手下的兵马已经差不了多少,要不是家伙什差了点儿,白长官现如今根本就捂治不住,惶论“求歼”?
蒋介石知道这会儿这事儿也就是在嘴上过过干瘾,说得了却办不了,故而将作战厅的“积极进攻案”作了这样的“折衷”:不再提“求歼中原共军”,而是以徐州“剿总”方面的邱清泉兵团向鲁西南“作有限目标之攻击”,黄百韬兵团向苏北攻击,李弥兵团向津浦路两侧“扫荡”;华中“剿总”方面黄维、张淦、孙元良兵团则分别由遂平、唐河、郑州向鲁山攻击。目的当然很简单:确保对津浦、陇海、平汉三大铁路干线的控制,阻止华东、中原两路共军的汇合。
相较于一年前,蒋介石变得“现实”多了。
可“校长”变得现实了,学生却是烂漫依然。时任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将军对校长这番煞费苦心的“折衷”,进行了积极的解读和发挥,从而将这个“有限攻击”,变成了更具进取性的“进攻山东计划”,即:趁华东共军攻济后正在休整尚未与中原共军会合之际(杜认为华野主力济南战役后至少需要休整1个月——这个估计还是准确的),集中徐州“剿总”的4个机动兵团,在兖州、济宁、大汶口间寻求华东共军之一部歼击之,进而击破其主力,达到收复泰安、济南之目的,“以振奋国民党军士气”。而华中“剿总”则以主力在豫西方面牵制中原共军,阻其东进,但不与其作真面目之作战,以配合徐州“剿总”的行动。
这就不是什么“有限目标之攻击”了——这是要“进而击破华东共军主力”!
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和参谋长李树正都对这个计划心存疑虑,认为“动用兵力过多徐州安全堪虑”,但在一番激烈争论且在动用兵力上的规模上作出了缩减后(只动用邱清泉、孙元良兵团加上冯治安三绥区一部向鲁西南进攻,李弥兵团守备徐州;位于新安一带的黄百韬兵团在该计划中位于“右翼攻击”位置,属“次要方向”),刘、李方被踌躇满志的杜长官勉强说服。
10月2日,杜聿明带着这份计划赶到北平,向正在指挥东北作战的蒋介石作了汇报并征得了其同意。而当他拿着“委座手令”请时任国军参谋总长的顾祝同将军“核办”时,顾将军也同样怀有疑虑:“你究竟有没有把握”?而杜的回答很是豪迈:“只要黄维兵团能牵制住中原共军,徐州方面打华东共军各纵是有把握的!”
顾长官还是担心:“万一刘伯承窜过来怎么办”。
杜聿明仍然信心十足:“倘如此,我军即将华东共军阻于微山湖以东地区,先集中主力协同黄维兵团击破中原共军主力,再看情况击破华东共军主力……”,“只要刘伯承、陈毅的部队不能合流,对他们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动,有如泰山压顶,是有八九分胜算把握的,……不但可以一举收复济南,也可以严重打击尚未休整好的陈毅部队……”
瞧瞧,中原,华东,两边他都要“击破”!简直就是一副包打天下的气派。
10月7日——也就是华野召开作战会议部署“淮海战役”的前两天,杜聿明也在徐州召开作战会议,作出“向山东进攻”的部署,并拟定于10月15日开始行动。而华中“剿总”的白崇禧这个“小诸葛”对杜聿明这个计划也很支持:杜聿明部署“进攻山东计划”后的10月10日,他也给华中“剿总”所属的黄维、张淦两兵团赋予了以“豫西共区”的泌阳、唐河为目标的“两期任务”,以“牵制”中原共军主力,配合徐州“剿总”对鲁西南的进攻(孙元良兵团已被杜聿明调往徐州方面准备参加实施“山东进攻计划”,故白只动用了黄维、张淦两兵团)。
这事儿很有点意思,中原共军和华中国军都想到了一起——两边都想“牵制”对方。
然而从“事后臭皮匠”的角度客观而言,其实真正被“牵制”的还是白长官:白长官这么积极正中 共军下怀!如前所述,彼时彼刻,共党方面当时还没有国民党军最为担忧的“中野主力东进”的设想,“淮海战役”也还没有向“决战”演变的意图。而共军还未“牵制”,黄、张两兵团就主动向豫西进击,这对于华东野战军主力准备歼击黄百韬兵团,进而在两淮、海州地区的作战,当然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杜聿明将军后来当了共党治下的“政协委员”,他在撰写“文史资料”时声称:当时他“还未意识到蒋介石统治集团所代表的阶级已经腐朽透顶,经济基础即将崩溃,还是十分自高自大,认为别人不行,自己还行,要‘打开国民党军到处挨打被消灭的危局,必须争取主动,先发制人’。”
或许有人会认为杜聿明进了共军战犯管理所被“洗脑”后的客套话:白长官的“两期任务”中了共军下怀,而杜长官的“山东的进攻”真要付施实施,没准儿中的就是国军的下怀吧?共军的那个“淮海战役”是不是能打成都难说吧?——后来有人在一些文字中不同程度地表达过类似的意思。然而只要把当时共军统帅部与各方磋商往来的电报认真仔细地研判一番,恐怕就不能不认同多年后被“洗脑”的杜将军的看法了:就在杜聿明拟定上述计划后的10月14日,毛主席等军委首长即已通过“沪宁谍息”等情报并综合各方面的信息分析研判,“大体判明,敌邱孙两兵团将向鲁西南举行防御性的进攻。这种进攻之目的,是根据国防部判断我军攻济损失甚大,现正掩护整补,而将来进攻主要方向是经鲁西南出徐蚌段,故先以重兵向鲁西南动作,究竟是否如此,不久即可判明。假如邱孙两兵团真如此行动,对我淮海郑州两地作战极为有利。”
看见没有,还是“正中 共军下怀”!还是改变不了徐州方面国民党军后来的结局!杜长官倘以徐州邱、李等兵团向鲁西南出击,那将省去毛、刘、陈、邓、粟等为如何牵制他们而保障华野主力歼击黄百韬兵团多少殚精竭虑?毛主席在作出这个“大体判明”时,心中不定是在怎么“窃喜”哩!果如此,华野主力一旦南下新安镇包围了黄百韬兵团,邱、李兵团却被隔在微山湖以西干着急使不上劲儿,要回援还得绕个“之”字先回徐州再向东出击,等赶到新安,也就只剩下给黄百韬收尸的活计了!如果黄百韬再积极一点去执行杜长官计划所赋予的“右翼攻击任务”再往山东共区深入和点,那对于共军来说更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了!而对华东共军来说,那个让许多幸存老者多年后一提起就感叹“惨烈无比”的“徐东阻击战”,大概也会轻松愉快许多。
呵呵,这跟杜将军那个“共军被阻于微山湖以东”,可是恰恰相反哟!
然而杜将军的这个很有进取心却很可能是给共军帮大忙的计划,还没等到付诸实施,就流产了。
流产的原因是这会儿东北“林总”要打进锦州了,顾此失彼的蒋介石掂量了掂量,还是认为“徐州不要紧,重要的还是东北”,于是在10月15日飞赴东北的时候在徐州作了十多分钟的停留,临时抱佛脚抓了正欲赶往商邱去指挥“进攻山东”的杜长官的差,要他跟自己一起去东北收拾残局——因为杜长官在战争初期在东北干过,一度还把小师弟“林总”打得很难受,而且既熟悉情况,又很听“校长”的招呼。
杜聿明一走,本来就对杜案疑虑重重的刘峙马上就没了章法:“光亭走了,如何是好?”
于是这个雄心勃勃的“进攻山东计划”立刻短命夭折,而为“进攻山东”向徐州附近集结兵力的举措又为中原野战军的攻郑作战变得相对轻松愉快:10月上旬,原驻守郑州的第16兵团孙元良部奉命沿陇海路向民权、柳河集结,留下的守军是第12绥靖区的第40军第106师和第99军的第268师,结果让陈毅、邓太宗逮了个大便宜,10月20日攻城部队刚一接近城郊,22日守军便弃城北逃,郑州易主,黄河铁桥完好无损,北逃的守军也于23日被中野九纵和前来配合的华北军区部队聚歼:歼敌11000余人,自身伤亡仅345人——“陈邓”原来的预计是:“五至七天攻克郑州”,而毛主席在10月15日酉时致华野饶粟谭电中的估计是:“因敌准备放弃郑州,苦无口实,你们一到即可能逃跑。”
毛主席的估计是根据已掌握的“沪宁谍息”等相关信息作出的,当然也有相当的准确性①:因杜聿明的“进攻山东计划”的提调,孙元良兵团10月6日即已从郑州东撤至商邱附近,准备与邱清泉兵团一起向鲁西南进攻,郑州已经处于“听天由命”的状态(中野主力取郑前后国民党统帅部已决定放弃郑州,郑州之敌被歼后第二天国民党军统帅部“郑州守军撤回黄河以北准备打游击”的命令也下达了),孙元良不会去管也管不着了。
10月24日,驻守开封的第4绥靖区刘汝明部也弃城东逸。
至此,陇海、平汉两大铁路的枢纽上的郑州、开封、洛阳三大名城均为共军所掌控。
——毛主席的淮海战役战后的“前景展望”,在战役打响前,就大体得以实现。
毛主席的“战后展望”在战前的提前实现,对后来战局的发展也产生了极为有利的重要影响!而这一切都与杜聿明将军和蒋介石的那个“进攻山东计划”,又有着相当密切的因果关系。杜聿明将军在世时虽然不一定能读到当年毛主席对他那个“进攻山东计划”的评判,但从杜将军后来写出的那番相信是出自由衷的“客套话”中,我们也不难解读出这样一种“题外之义”:杜将军不愧是一“知耻后勇”的真正军人,有眼光,也有气度。
然而笔者也提请各位注意,这里所言的“对后来战局发展产生了极为有利的重要影响”,是从战略角度着眼,以后来形成的“战略决战”为参照的:徐州“剿总”主力猬集徐州附近,为中野、华野两大野战军造成“孤立徐州”从而形成决战的态势,产生了非常积极的影响。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有“利”的一面,就有“弊”的一面。
如果仅以华野主力攻歼黄百韬兵团的原有战役目标为参照来作考量,就有“弊”的一面:郑州已克,孙兵团、四绥区俱向徐州靠拢,徐州附近敌军兵力增厚而且相对集中,也不会再因“进攻山东计划”的提调而另作他用,毛主席原拟以中野主力攻郑作战来配合华野歼黄作战的设计,也不再具有“牵制孙兵团东援”的作用——当然也就失去了原来设计的意义。
而华野歼黄计划如果不能顺利完成,后来那个“决战”也就无从谈起。
对此,毛主席早有预见,陈邓率中野主力攻克郑州的当天,他又提出了另一个设想。
正是因为这个设想,淮海战役的战役目标再一次得以提升,中野、华野两大主力进入了同一个战场,形成了战役上联合作战的格局——这也是国民党军方面最为担忧而且遏力阻止的格局,也造成了“决战”的重要条件,从而最终促成了后来战局向“决战”的演变。
虽然这个设想仍然还是以“牵制徐州之敌配合华野主力攻歼黄百韬兵团”为出发点的。
注释:
①从毛主席这个“大体判明”的内容来看,他所获知的“沪宁谍息”肯定包括了国民党军“国防部作战厅”的情报来源——这个“大体判明”的内容主要还是国防部作战厅的那个被蒋介石“折衷”了的国防部作战厅的“积极进攻案”的意图(也就是所谓“有限进攻”案),而不是杜聿明将军与蒋介石商定的那个“进攻山东计划”的意图。杜与蒋商定的“进攻山东计划”并没有国防部作战厅的参与,这很有可能是杜聿明刻意避开他一直怀疑“有共谍”的国防部作战厅的缘故,所以“沪宁谍息”也反映不出“进攻山东计划”的意图——两者的不同在于:“进攻山东计划”比此前的“有限进攻案”动用的兵力更大(两个兵团)意图也更大,但对共军方面来说,两者的客观作用和效果是一样的,“进攻山东计划”对共军方面的淮海作战更为有利,而且国民党军方面此时的判断还是“华野主力将从鲁西南南下进攻徐州”,还一直没有察觉华野主力南下作战的第一个作战对象并不是徐州而是徐东的黄百韬兵团。
参考文献:
⒈《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战争史㈣》,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
⒉《毛主席军事文集㈤》,中 共中央文献出版社。
⒊《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⒋《粟裕年谱》,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⒌《粟裕文选㈡》,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⒍《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⒎王道平、周宏雁、姜铁军:《震撼世界的大决战》,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4月第1版。
四、统一指挥,“一个好汉三个帮”与“一个大佬没人帮”
中野主力攻取郑州后,就连傻瓜都能看出徐州地区有大仗要打了。
平汉、陇海两大铁路枢纽被共军掌控,毛主席的“战后展望”得以大体实现,当然是具有战略意义的胜利,于是,如何牵制徐州附近国民党军重兵集团,保障华野主力歼灭黄百韬兵团的作战顺利完成,就成了毛主席与华野、中野首长最为关注的问题了。所以,就在陈邓率中野主力攻占郑州的22日子时,毛主席就致电陈毅、邓太宗,提出了中野主力攻克郑州后“直出徐蚌线”的设想:“因此,为了保障我华野全军在淮海战役中完全胜利,请你们准备着,在攻克郑州休息数日后,迅即全军东进,相机攻占开封。或者不打开封,直出徐蚌线。不但钳制孙元良、刘汝明,并且钳制邱李两兵团各一部。粟谭则令九、广两纵现在立即开动,直出金、鱼、成、单与陈邓协力作战。九、广两纵是否已出动,何时可到金、鱼、成、单地区,望粟谭即告。”
这就是毛主席,下一步棋总是看三步——这个设想实在是太重要了!其意义非同小可。
关于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线”的意义,毛主席在同日13时致华野饶粟谭的电报中是这样解释的:“目前极好的形势是白部黄张两兵团被我二、六、十纵吸引到桐柏山区,在相当长时间内不可能回头进到黄泛区,威胁东北面我军之行动,有利于我陈邓在攻郑胜利后,以一部或大部或全部向东行动,协同三、广两纵,不但牵制孙刘全部,而且可能牵制邱李一部。具体行动,可在攻郑后决定。我们预计是以一部留在郑州、淮阳之线,以主力于邱李两兵团大量东援之际,举行徐蚌作战,相机攻取宿县、蚌埠,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破毁津浦路,使敌交通断绝,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假如二十三日开始之郑州作战,能在数日内达成任务,休整数日,本月底或下月初东进,以十天左右时间到达宿、蚌附近,休息数日,举行徐蚌作战,此时正是我华野打得激烈的时候,势必吸引邱李很大一部分力量回援,对于保证淮海战役取得大胜将有极大作用。但未知时间上来得及否,请陈邓于攻郑胜利后,作全盘考虑电复。”
这里,毛主席首次提出“孤立徐州之敌”的设想,而这个设想与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线”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
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线”,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中野、华野两大野战军将在同一个战场作战,两军战略上“协同配合”,将变作战役上的“联合作战”!如此,两军相互协调同步和统一指挥的问题,也就自然而然地提上了日程。所以,毛主席才在这封致饶粟谭并中原局的电报中,向各方预作招呼:“请陈邓于攻郑胜利后,作全盘考虑电复”——毛主席还还在该电中告知华野方面:“陈毅邓太宗二同志现用陈谢电台在郑州附近指挥作战,你们及进入鲁西南之三纵均应经陈谢台与陈邓密切联络,以利配合。”而陈邓对最高统帅这个设想的反应也非常积极,当天亥时即电复军委:中野主力在攻占开封后,或出商邱,或直出徐蚌线,以“配合华野作战”。
10月23日5时,毛主席再电陈邓并饶粟谭,明确了中野主力东进后的任务:“第一个目标是歼灭孙元良兵团,第二个目标是攻占宿、蚌”,并要饶粟谭“即令三纵、广纵及鲁西南地方兵团,准于月底进至商、砀以北,并受陈邓指挥”。
同日,华野司令部向各部下达《淮海战役预备命令》。
10月24日午时,陈邓致电军委,根据“东线打响后”可能出现的三种情况,提出了中野主力配合华野作战的三个方案,而其中之一就是与华野进入鲁西南的三、广两纵配合,“抓住孙元良而歼击之”。
这段日子毛主席大脑活动肯定是非常紧张频繁,既要为东北正在进行的决战殚精竭虑,也在为如何调动各种力量保障华野主力歼黄作战顺利完成煞费苦心。就是对自己提出的“直出徐蚌线”,也是在心中反复掂量,盘算着利害得失——目的当然只有一个,如何最大限度地保障粟裕对黄百韬的作战打得顺手,如何最大限度地发挥中野对徐州之敌的牵制作用。10月25日3时,在收到陈邓日前午时电后,他又提出了一个“中野主力渡淮南进”案供陈邓选择:“从现地,取捷径,到蒙城集中,休息数日。然后,直取蚌埠,并准备渡淮南进,占领蚌浦段铁路。以你们全军四个纵队十一个旅(只留九纵—个旅守郑州,秦基伟率九纵主力跟进),控制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淮南铁路以东、运河以西广大地区,吸引敌人来攻。你们则忽集忽分,机动对敌,准备在该区坚持两三个月。此着为敌人所不及料。敌为防我渡江,必从徐州附近分兵南压,亦有可能从白崇禧系统调兵向东。我华野则可能于两个月内,歼灭刘峙系统五十五个师的三分之一左右,即十八个师左右,取得大胜。如敌以重兵对付你们,则你们可用暂时分散作战的方法.将全军(十二个旅)分散配置于江、淮、巢、运之间躲过其压力,以待华野之南下。最后决定,可待你们到蒙城以后。如那时认为此策不便,则执行徐蚌作战方案。”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以后来那个演变而成的“决战”为参照的话,中野主力“渡淮南进”案也是相当厉害也相当诱人的一着棋:中野主力渡淮南进,相当于“剑指中宫”,直接威胁南京,属于“攻其所必救”!华中、徐州两“剿总”都必然会分出重兵前来“勤王”——而且很可能是如邱清泉兵团黄维兵团这样的精锐劲旅。如此,敌徐州、华中两大集团兵力必然大为削弱,也肯定会使徐州“剿总”在徐州安全和东援黄百韬之间左右为难首尾难顾,粟裕对黄百韬更可以放手大打——毛主席在该电中对淮海战役的目标函数又作出了重大提升:“两个月内,歼灭刘峙系统五十五个师的三分之一左右,即十八个师左右,……”
然而,倘若陈邓当时就选择该案,那我们肯定就看不到后来的那个“淮海决战”了:中野主力对华野作战仍然还是“战略配合”,徐州、华中两大集团派出重兵在淮南与陈邓纠缠以解京畿之危,中野主力将疲于应对,黄百韬兵团被歼后徐州之敌可能放弃徐州倾巢南撤,华野主力也未必能捕捉到战机……
陈邓于当日申时回应军委,态度十分明确,还是坚持“直出徐蚌线”,还是坚持“打孙元良”:“
一、第一步集结地点建议改为永城、毫州、涡阳中间地区,无论出宿蚌线或打孙元良均更方便。由郑州到达上述地区约十天(包括休息一天),明有开进,戌支可到达。
二、我们意见以力求歼击孙元良为第一要着,如不好打,则向宿蚌来进攻。白崇禧已令黄维向西增援,该敌西进已来不及,只要机会好,能歼孙元良大部更为有利。
三、挺进淮南,非到万分必要以不采取为好,因为该地区狭小、滨湖,山地则缺粮缺水,大兵[团]很难机动,同时对部队情况亦不适合。现在鞋、袜、棉裤、帽子、绑带尚未补齐,财政上毫无准备及辎重不能携带。
四、如果于万分必须渡淮南进,则宜以一个纵队破击蚌埠、南京段,主力攻占定、合、六、寿、风、霍、颖诸县,背靠大别山,并打通淮南,保障后方供应线。总之实行此着,我们很难打到仗,而且可能有较大的消耗。”
后来有行家这样评价陈邓当年的这个抉择:富有远见卓识!
笔者认同这个评价,这是恰如其份的。虽然无论是毛主席,还是陈毅、邓太宗,此间仍然还没有设想“决战”当然更不可能以后来那个“决战”为参照来考虑问题,但以最有效率最能发挥作用的积极行动来“配合华野作战”,却是他们上下同欲高度一致的共识。
10 月26 日,毛主席复电:“同意你们25 日申电,以10 天行程于11 月4 日集结永城、毫州、涡阳中间地区的部署。”28 日又电:“我们同意你们不出淮南……”,“你们在徐蚌线以西地区出现,对整个敌人威胁极大,这种威胁作用,胜过在汴徐线上打一胜仗。”
然而毛主席对“出淮南案”那个“剑指中宫”的作用似乎还是比较留恋和钟情,因而在同一电中又出了一个“折衷”的主意:“请考虑到达毫州、涡阳、永城中间地区休息数日后,第一步是否可以分路攻占毫、涡、蒙三城。估计三城占领,淮南即将震动,孙元良、邱清泉两部将被调动,而你们行动目的,是调动孙、邱,主要是调动邱清泉。”
笔者再一次站在“事后臭皮匠”的角度客观而言,毛主席这个“折衷”折得不怎么样。如此一分兵,淮南倒是有可能“震动”,但对徐州之敌的威胁不大,南京恐怕也“震动”不了,既难起到“出淮南案”那种“剑指中宫”的作用,也会减弱对徐州之敌的直接牵制作用,远不如中野主力全部“直出徐蚌线”所达成的效果来得直接了当!“两面俱到”的结果,有可能是两面俱不到!
由此也可以想见毛主席在反复掂量各种方案时的那般紧张和忐忑。
不过毛主席就是毛主席,两天后他也把思路理清楚弄明白了——30日,军委电告陈、邓:“前电曾要你们攻占毫、涡、蒙三城意见不当,请你们一直进至萧县地区,对徐宿、徐砀两线相机行动为宜,并争取五、六日到达。”
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线”,最终敲定!中野、华野两大主力联合作战格局,最终敲定!
10月31日晨时,在确悉统帅部和陈邓最终确定中野主力将“直出徐蚌线”后,粟裕即电军委及陈、邓,提出:“此次战役规模很大,请陈军长、邓政委统一指挥。”同日亥时,陈邓也电告军委及华野饶粟谭,提出了“与华野同时开始进入战斗”的三个作战方案,表示将力争实现“我以一部协同三广两纵,箝击邱敌一部,其余全部歼灭孙兵团一部或大部”的第二方案,而“第一、第三两方案虽都纯是大消耗仗,但我们当动员部队用一切努力,不顾伤亡,达成箝制邱孙两敌之任务。”
陈邓还主动提出:“因华野作战计划中未派队攻击徐蚌段,我们拟以豫皖苏部队担任”。
11月1日17时30分,军委复电陈邓,决定“整个战役统一受陈邓指挥”,并同意由陈邓临机决定所提出的三个备选方案。次日午时,陈邓复电军委,报告当面敌情并提出根据新的敌情拟定的三个备选新方案,并表示;“本作战我们当负责指挥,惟因通讯工具太弱,故请军委对粟谭方面多直接指挥”,“华野三纵与我们电台还未弄通,请粟谭转令该纵注意勾[沟]通”。(该电前不久被某位“野史专家”发挥成了一个据称“将来会入正史”的谣言,笔者将在附文中予以澄清)
至此,中野、华野两大野战军的统一指挥关系得以确立。
如今有很多文字都在称道粟总在淮海战役发起前建议“由陈邓统一指挥”的“高风亮节”,这当然是有理由也值得称道的——粟总的确是一位具有“高风亮节”人格的百战名将。但笔者以为,在作军事学术探讨时似乎不必过份渲染这一点,过份渲染就有“矫情”之嫌。因为无论于情于理,还是于指挥关系、指挥效率和指挥威望而言,两大野战军联合作战,身为中原局领导人的陈毅、邓太宗都是当然的指挥者(本来还应有刘伯承,但刘当时正率中野一部在豫西牵制敌华中集团黄维、张淦两兵团,是否会进入徐蚌战场尚取决于敌华中集团援徐兵力之动向),这也是统帅部乃至粟总本人早在年初就已达成的共识。粟总提出“陈邓统一指挥”固然含有“高风亮节”的成份,但更主要的还是两军联合作战大局的客观需要。
除非陈邓此前选择的是“出淮南案”——那样两军就不会存在“统一指挥”问题!
而同一时段里,国民党军方面也预感到大战在即,也在操持着“统一指挥”问题。
杜聿明那个“进攻山东计划”流产后,国民党军统帅部也发现了中野主力的攻郑企图,
10月23日——也就是毛主席提出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线”加入徐蚌战场与华野联合作战的同一天,为了集中华中、徐州两大集团的兵力联合作战,时任国民党政府“国防部长”的何应钦将军向蒋介石建议:徐州“剿总”放弃陇海线上除徐州外的各大城市,集中兵力于徐州外围,华中“剿总”第十二兵团4个军进出于周家口附近,依情况策应徐州“剿总”或华中“剿总”,由白崇禧统一指挥华中、徐州两大集团的作战。
据时任国民党军作战厅长的郭汝瑰将军回忆,当他带着何应钦的建议和相应的方案准备飞赴北平向蒋介石报告时,顾祝同唯恐触犯了这位最高统帅的小心眼儿,还再三嘱咐郭汝瑰:“要报告总统,白健生统一指挥是暂时的,会战结束后,华中‘剿总’和徐州‘剿总’仍分区负责。”
孰料蒋介石这回非常“大度”也非常痛快:“不要暂时指挥,就叫他统一指挥下去好了。”同时还命令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兼第14兵团司令官宋希濂将军出任徐州“剿总”副总司令,给白长官当副手。
当日下午,郭带着蒋的指示飞返南京,向何应钦、顾祝同覆命。次日,何应钦即以蒋介石的名义下达指示(史称“蒋介石酉敬防挥电”),其主要内容为:放弃郑州、开封,实行保持徐州,加强徐、蚌间防御的部署,徐州方面“取攻势防御,逐次消耗共军并巩固徐州附近地区而确保之”;而华中方面的黄维兵团并指挥第2、第15军,索中原野战军主力进剿,“如刘伯承主力越过平汉路东进,即先机推进周家口附近,适时联系邱清泉兵团夹击而歼灭之”,必要时可以放弃南阳。
命令还规定,郑州守军撤回黄河以北,准备“打游击”,孙元良兵团第41、第47两军向宿县、蒙城各城附近转移,尔后控制蚌埠机动,其第99军车运蚌埠;第4绥靖区刘汝明部应以主力守备商邱;邱清泉兵团应机动控制于砀山附近,依情况协同黄维兵团夹击进出于黄泛区之刘伯承部;第3绥靖区冯治安部应以主力控制于运河以西地区台儿、枣庄支线,担任守备;黄百韬兵团、李弥兵团分别控制于阿湖、新安镇、八义集各地附近,“切击南窜之共军,应援东海方面之战斗”。加强徐州、蚌埠、淮阴之工事,“务期坚固守备,以形成机动兵团之核心”。
由此可以看出,国民党军方面对共军策划了近月余的“歼黄作战”,仍然毫无察觉。
何应钦还同时还电告白宗禧,告以由他统一指挥华中、徐州两“剿总”部队的决定。
这事儿往好里说哩,是“党国危难’,用人之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委座用得着“小诸葛”的脑子也用得着白长官的兵马了(华中“剿总”的张淦兵团是桂军嫡系,白长官不点头,蒋介石也调不动);但要往坏里说哩,那就是“乱世功名值狗毬”,这不好干的难事儿破事儿得有人来替“委座”担戴。
跟“委座”一样喜欢揽权喜欢领兵的白长官乍一闻听“委座”的重托,很高兴也很上劲儿。
10月30日,白崇禧飞赴南京,与何应钦、顾祝同等会商“统一指挥”事宜。会商当天,白长官不但表示同意指挥徐州集团,而且主动提出,不仅华中集团的黄维兵团可以转用于阜阳、太和、上蔡地区,就是桂军嫡系张淦兵团也可转用于这个方向。
然而一夜之后,白崇禧却突然翻脸。不但拒绝出任统一指挥之职,而且坚决不肯将桂军嫡系张淦兵团调往徐蚌方向。原来那“一夜”是非同寻常的一夜,李宗仁、刘斐、覃戈鸣等同侪幕僚都先后对跟白长官痛切剖析这个“乱世功名”的利害得失:徐州集团兵马在陇海路上摆了个首尾不能相救的一字长蛇阵,态势非常不利,随时都可能被华东共军“腰斩”,而徐州“剿总”如邱清泉等一干“天子门生”们,那就是一群骄兵悍将,紧要关头健公你是不是招呼得动,那还真是不好说!真要出了问题健生兄你可就得负失败之责,那时候委座想怎么着整治你就怎么整治你!徐州那个“十字架”那差不多就是座坟墓的标记,委座面前现在就是摆着一个陷坑儿,他这是要我们桂系的兵马去替他填这个陷坑儿他好从我们身上蹚过去……
“小诸葛”被说动了,决定还是留在武汉“静观风向”。
这个日子,跟“华东共军”的粟总向军委建议“陈邓统一指挥”,是同一天。
白崇禧拒绝上任,“天子门生”宋希濂也拆了“校长”的台,而且拆得比白长官还要早:10月26日,就连白长官都还沉浸在“重掌重兵”的受宠若惊欢天喜地之中,他却以“到鄂西后情况渐明,正在作种种规划和积极部署以及自己对徐州方面情形不熟悉”为由,“请委座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其实宋将军真正的理由与白长官非常相似:徐州前途很不乐观,邱清泉骄横跋扈,“向来目中无人”,孙元良虚伪狡诈,“把个人利害看得超乎一切”,两位都是不好相与的主儿……
白、宋都拆了蒋介石的台,刘峙又不堪重任,转来转去,蒋介石又想到了杜聿明。
东北失陷,杜长官其实已经闲了起来。但就是这样,他在接到蒋介石11月3日发来的“即请到蚌埠指挥”的命令后,还是以“要指挥葫芦岛撤退”为由拖延了一个星期,才跚跚来到徐蚌战场。而那个时候,黄百韬已在碾庄被粟裕给结结实实地摁倒在地,徐州这个十字架上也已火势熊熊……
而差不多就是同时,共军方面已经达成共识且迅速确立了统一指挥关系。
杜将军后来坦承:“以当时的情况来说,也是徐蚌会战的准备工作重于葫芦岛的撤退,我应该马上到蚌埠去,可是我怕被背上放弃徐州之罪名,受国民党舆论的指责,对于个人不利,所以就想借指挥葫芦岛部队的撤退来推御放弃徐州之责。”
党国存亡之秋,大厦将倾之际,国军名将们,竟然没有一个愿替“委座”分忧解难!
这是一场决战前的决战,双方阵前尚未交火,阵后却已见分晓。
参考文献:
⒈《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战争史㈣》,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
⒉《毛主席军事文集㈤》,中 共中央文献出版社。
⒊《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⒋《粟裕年谱》,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6月第1版。
⒌《粟裕文选㈡》,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⒍《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文史资料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⒎王道平、周宏雁、姜铁军:《震撼世界的大决战》,解放军出版社1990年4月第1版。
⒏《毛主席军事年谱(1927~1958)》,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科学院毛主席军事思想研究所年谱组编,广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8月第1版。
五、决战?决战!:“五心不定”与“一锤定音”(上)
国民党统帅部之所以急求“统一指挥”,是他们甚至比共党更早嗅出“决战”的气息。
据时任国民党军作战厅长的郭汝瑰老将军回忆,“进攻山东计划”流产后的1948年10月22日——也就是毛主席决定中野主力加入徐蚌战场并作出“孤立徐州”设想的同一天,在何应钦召集讨论中原战场作战计划的会议上,与会者们就“都认识到中原会战将在徐州方面进行”——何长官甚至在会前与郭谈话时,就要郭“作一南京失守迁都广州,组织军政府继续作战之计划”[1]。
这也难怪,那会儿东北战事已近尾声,党国上下,谁心中都不免惶惶然。
在这样的背景下,蒋公关于“徐蚌会战”的作战构想,甚至比共军还要接近“决战”:“以徐州为中心,以现态势西起砀山,东至连云(港),北起临城,南至蚌埠,构成十字形准备阵,实施内线作战。”[2]
看见没有?这差不多就是共军方面后来演变成“决战”的那个“淮海战役”的战场。
然而据郭汝瑰老将军回忆,对于徐州方面即将发生的这场大战,国民党军统帅部内部的大多数人都并无这个“作战构想”所表现出来的那份信心:徐州乃四战之地,利于攻而不利于守,且后方联络延长,补给困难(据当时第一补给区附之资料显示,徐州储粮只能维持3周),而一旦联络中断,粮弹无以为继。不如断然放弃,退守淮河以屏障南京,先求挫败南进之共军,为完成第二线战略配置争取时间……。
10月29日,在讨论“徐蚌会战计划”的国防部作战会议上,何应钦所提出的“守江必守淮”主张,实际上就是这“大多数人”心态的一种集中反映——想想看,明明是在策划“徐蚌会战”,怎么会扯出了“守江必守淮”?这是在预设会议讨论的前提哩?还是在暗示会战实施的后果?
难道连敬公本人对这场要策划的“会战”结果也没有信心?
在“守江必守淮”的共识下,这个作战会议研讨了以下两个方案:“
第一案,“淮海决战案”,其基本构想是:徐州“剿总”除留1至2个军坚守徐州外,陇海线各次要城市一律放弃。主力于徐州至蚌埠间铁路两侧地区行攻势防御,集中全力寻求由平汉路东进和津浦路南下之共军主力均可决战。为配合徐州方面作战,华中“剿总”应令黄维第12兵团向周家口(淮阳以西)开进,以资策应。
第二案,“守淮案”,即退守淮河南岸,凭淮河地障,实施河川防御。”[3]
第一案基本上就是敬公根据蒋公意旨弄出的那个“十字形准备阵”的翻版,只不过更显保守:陇海线上除徐州外所有城市(包括商邱),都准备予以放弃——这个十字架更显“清瘦”,廋得不象个十字架而象一根竖着的棍子(笔者很不厚道且迷信地评说一句:这两者都象一个墓地的标志,区别仅在于一个是西式的一个是中式的)!
总的思路还是要实施“徐蚌会战”。
第二案实际上反映的其实就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也就是对“徐蚌会战”的否定。
然而会议研讨的结果竟然是“采纳第一案”!理由为:退守淮河,则尔后不便于向平汉路或苏北方面机动;且共军打通陇海路后,向东西方向调动兵力,非常灵便,对国军更为不利。
这太令人费解了!看来这“研讨”算是白研讨了——合着“大多数人”说了也白说?
何应钦还在当日即电徐州“剿总”:必要时可令刘汝明放弃商邱。
次日,蒋介石从北平飞返南京,国防部即以“淮海决战案”为基础拟就的《徐蚌会战计划》上报并得到了蒋公的首肯。蒋公原拟于11月4日亲往徐州主持部署,后因事临时决定由顾祝同代他去徐州‘剿总”。11月5日——也就是华东野战军下达《淮海战役攻击命令》的次日,顾祝同在徐州召集邱清泉、黄伯韬、李弥、孙元良等兵团司令官及可以离防到徐州的军、师长等,当面传达了这个会战计划:“孙元良第16兵团(辖第41、第47、第99军),由商丘转移至蒙城地区,保障津浦路徐、蚌段西侧的安全;邱清泉第2兵团(辖第5、第12、第70、第74军),仍在西山、水城地区集结待机;刘汝明第4绥区(辖第55、第68军),由商丘移驻临淮关,合肥之第8绥区撤销,其辖区划归第4绥区;李弥第13兵团(辖第8、第9军),由碾庄圩、炮车段向灵壁、泗县地区转移,担任机动任务;黄百韬第7兵团(辖第25、第63、第64、第100军),由新安镇移至运河以西集结,以一部控制窑湾、滩上段运河;冯治安第3绥区(辖第59、第77军),放弃临城、枣庄,退守韩庄、台儿庄段运河及其以南地区;周碞第1绥区(辖第4、第21、第51军),驻守淮阴、扬州线;海州李延年第9绥区撤销,所属第44军由海上南撤上海(后因缺少海运工具,6日又临时决定该军沿陇海路西撤,改归黄百韬指挥,第7兵团待第44军到达后再开始由新安镇西撤);由徐州“剿匪”总司令部直接指挥的第72、第107、第66、第96军,分别防守徐州、睢宁、五河、盱胎与蚌埠。原属华中“剿匪”总司令部指挥的黄维第12兵团(辖第10、第14、第18、第85军),由确山地区开阜阳、太和集结,改归国防部直接指挥,准备参加徐蚌作战。”[4]
国民党军统帅部还决定,驻在徐州、南京的空军第1、第3、第5、第8、第10、第20等大队的歼击机、轰炸机共计126架,运输机32架,支援徐蚌会战。
为解决徐蚌会战兵力不足的问题,蒋公决定将东北战场剩下的3个军11个师(置留葫芦岛)全部转运华东,遭到华北“剿总”强烈反对。傅作义坚持就近用兵,将3个军11个师全部转运平、津地区。蒋介石只得——分为二,将原属华北“剿总”的第62军3个师、第92军1个师、独立第95师归还傅作义;将第39军3个师、第54军3个师海运浦口,11月中旬转至蚌埠地区……
蒋公似乎是铁了心要与共军在此间决一死战了?
然而历史却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留下了一笔糊涂账。
因白崇禧、宋希濂等人拒绝到徐州“剿总”就任,于是蒋公又想到了听话而又能干的杜聿明。因杜此间正在葫芦岛组织东北残军撤退,蒋又派作战厅副厅长许郎轩携带着“徐蚌会战计划”去葫芦岛,向杜征询意见并督请杜到徐州指挥。而据杜回忆,他所见到的《徐蚌会战计划》,与徐州“剿总”得到的《徐蚌会战计划》,竟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版本!
杜长官得到的版本,基本上就是在国防部研讨会上被废弃的第二案——“守淮案”:“
(一)方针
我军为集中兵力于蚌埠附近,击破共军攻势,达成“勘乱建国”之目的,着将徐州“剿总”所属各兵团及绥靖区各部队主力移至淮河南岸蚌埠东西地区(包括临淮关、怀远、风台间地区),占领阵地,以攻势防御击退对方之攻击,相机转为攻势,予以歼灭。
(二)任务及行动
1、以某兵团之一部守备徐州、贾汪、掩护主力转移。
2、各部队行动;⑴新安镇附近之第七兵团经五河、临淮关附近转进。⑵徐州附近之第十三兵团、第三绥靖区经褚兰、固镇向蚌埠转进。⑶徐州以西黄口、虞城附近之第二兵团经涡阳向怀远附近转进。⑷柳河、商邱附近之第十六兵团及第四绥靖区经蒙城向海河街、风台间地区转进。⑸总部及直属部队经津浦路向蚌埠转进。
3、各部队到达目的地后,应迅速占领阵地构筑工事。
(三)指导要领
1、各部队在行动期间自派警戒按氮施护主力安全撤退。如遇小部队袭击,应迅速击破,继续向目的地转进。
2、如遏共军大部队来犯,则以一部掩护主力迅速向目的地转进。
3、徐州、贾汪守备部队在主力转进期间,如遇攻击应利用既设工事,努力抵抗,争取时间,待主力脱离威胁后再行撤退。如我军主力撤退后对方尚无攻击行动,仍应继续守备并确保徐蚌间铁路交通。”[5]
杜长官属于国军将领中的“大多数人”,看了这一计划后觉得尚不离谱,所以“基本上同意将主力集中于蚌埠附近与解放军决战”。但却因“怕背放弃徐州之罪名,受国民党舆论的指责,对于个人不利”,于是又搬出要“指挥葫芦岛部队的撤退”的理由来拖延去徐州就任之时日。打的算盘是“预计在葫芦岛国民党军撤退完毕时,徐州附近的国民党军亦可以撤到淮河附近,然后我再到蚌埠去指挥。”[6]
这太令人费解了!这要么是杜长官记忆有误,把两个“会战”的版本记错了?要么是这几天被下属给拒绝怕了的蒋公知道杜长官属于“大多数”,为把这位好学生哄来套上徐州“剿总”这辆谁也不愿意上的破车,干脆就看菜下碟——甭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儿哄过来再说?
杜聿明将军记忆有误的可能性似乎不大,一来这个计划不是三言两语,又属与自家乃至党国前途生死悠关的大事,久历戎行的杜长官不太可能记错,就是有记错的地方也不可能全都记错;二来还在葫芦岛躲清闲的杜长官此前并不知道国防部“两个会战版本”的研讨,不太可能自己凭空生造出来一个。况且,杜的说法还有不少当事人的说法可资间接佐证:时任总统府少将参军和后来徐蚌战场战地视察官的李以劻将军回忆,“济南解放后,在淮海方面,蒋介石决心放弃徐州,坚守淮河”,并定于11月上旬转移完毕,“但蒋介石在十月下旬来往北平、葫芦岛、南京间,想作多方面挣扎,一面又迟疑,怕徐州之撤影响人心”[7];而时任徐州“剿总”总司令的刘峙将军事后亦称,“因陈毅、刘伯承将合攻徐州,图一战获胜,直下江南,乃及明显的意图(引者注:其实当时共方还没人敢往那儿想),而我方则有两个对策,撤至淮河之线取攻势防御,或增加兵力与匪于徐州附近决一生死,惟参谋本部对攻守之计迟未确定。”……[8]
也就是说,耿直的杜长官想跟校长玩滑头,最后还是被这位玩儿滑头的祖宗给玩儿了?
多年后,进了政协写文史的杜长官对这个把自己蒙在鼓里的“淮海决战案”依然忿忿然且耿耿于怀:“……我对第一案(淮海决战案)内容全无印象,而对第二案(守淮案)则有较深刻的印象。是否许朗轩将两案一并携来交我参加意见也回亿不起来了。假如照国防部第一案决定的话,则自徐州到蚌埠间二百多公里的铁路两侧,摆了数十万大军,既弃置徐州既设永久工事而不守(徐州那样庞大纵深的据点工事,只留一两个军,几乎等于不守),又将各兵团摆于铁路两侧毫无既设阵地的一条长形地很形成鼠头蛇尾、到处挨打的态势。据我了解,古今中外的战史中还找不到这样一种集中会战的战略先例。在蒋介石集团中集合何应钦、顾祝同等军事首脑和萧毅肃、郭汝瑰等主管作战的高级幕僚,竟然在守江必守淮的方针下,拟出了这样一个出奇的方案(实际上是会战准备部署)。”[9]
杜将军的看法是有道理的:这个“淮海决战案”是个本末倒置的方案。运输线本来是为了保障作战的——具体到徐蚌战场这个环境来说,徐蚌线就是为了保障徐州防卫及至陇海沿线国军作战的,现在陇海线正在或将被共军打断,国军连陇海沿线的要点都不打算要了,甚至工事坚固的徐州都已不在意了,却还要在徐蚌线两侧集结重兵以遮护这条显然已失去原有份量的运输线,杜将军对此嗤之以鼻多年那也是有理由的:徐州只放一两个军显然是不打算真守,既然不打算真守,聚集大军在徐蚌线两侧还有何意义?如此,岂不还是放任“共军打通陇海路后,向东西方向调动兵力”?说来说去,这不就是把原来陇海路上那个很不受看的“一根扁担”给竖了起来么?如此,虽然或有可能苟延些时日,却还是一副被动应对挨打受气的架势,远不如干脆利落地大踏步撤过淮河巩固河防更能摆脱被动争取主动——从后来华野主力南下的时间表上来看,依托着陇海、津浦两大干线的徐州集团但有不要坛坛罐罐的决心,这一周左右的撤退时间虽然略嫌紧张,大体上也还是来得及的。更何况,国民党军统帅部就算是采纳了这个被杜长官所不屑“淮海决战案”,只要积极动作马上贯彻实施,对华野的歼黄作战部署,也还是会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黄百韬兵团很可能及时缩回徐州,徐州集团虽然态势不利,却也要让瞅着黄百韬两眼发红的共军统帅部乃至战区诸将们悻悻然顿足扼腕,一时半会儿还不容易重新找到把这些大块头分割开来下嘴的机会。
多年后的杜长官继续忿忿然道:“就是这个出奇的方案,蒋介石亦未照它的计划及时实施。除十一月三日令第十六兵团孙元良部(欠第九十九军)向涡阳、蒙城集结,令第九十九军及第四绥靖区刘汝明部向蚌埠、固镇集结外,对于其他各主力兵团则仍置于陇海路沿线未动。听说顾祝同亲到徐州指示,是根据第一案的原则,但也未能当机立断,及时实施。”[10]
可见,国军统帅部虽然比共军更早有了“决战”的决心,却是一个“五心不定”的决心。
五心不定的决心等于没有决心——而且差不多就是一个要输得干干净净的“决心”。
果不其然,不过几天功夫,风云就大变了。
11月4日——华东野战军下达《淮海战役攻击命令》的同一天,蒋介石派参谋总长顾视同与作战厅长郭汝瑰等到徐州。5日上午,顾祝即召集各兵团长官开会研究作战部署。据时任徐州“剿总”总司令刘峙回忆:顾在会上再次提出“淮海决战案”征询与会者意见时,与会者们俱认为撤守淮河案“时机已晚,敌前撤退,最为不利”,主张“不如决一死战”,顾祝同等人最后乃决定“备战退守”,即一面集结兵力,准备应战,一面撤退物资[11]。
当晚,顾飞回南京向蒋介石报告。
6日,蒋介石下达调整部署命令。
同日,华东野战军主力大举向陇海路南下,开始按战前部署捕击黄百韬兵团。
同日,徐州附近国军部队也开始按“徐蚌会战计划”要求向徐州附近收缩。
双方争先恐后遂行各自统帅部决心的结果是:因国民党军第3绥靖区部队在张克侠、何基沣率领下举行战场起义,为南下的华东野战军主力争取到了至关重要的时间,在向徐州收缩途中的黄百韬兵团几天后还是被粟裕摁倒在徐东的碾庄圩……
最要命的是,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共军方面因此而确立了此前未敢设想的决战决心!
五、决战?决战!:“五心不定”与“一锤定音”(中)
就在国民党统帅部上上下下都在为“统一指挥”和“会战计划”扯皮的那几天里,共党军队的最高统帅和战区的将帅们,也在为实现那个已被提升到要“歼敌徐州集团三分之一”的战役目标而一砖一瓦地积攒本钱。而且,就在那些你来我往的电报中,他们彼此间一次次激发、迸射和传递出了决战思维的火花,一次一次自觉不自觉地向决战的目标靠近,最后竟然促成了远远超出了他们原有期望值的一个大买卖!
共军方面明确中野、华野两大主力协同作战的格局和相应的指挥关系的次日——11月3日,正率中原野战军一部在豫西牵制华中“剿总”之敌的刘伯承、邓子恢、李达就致电军委与陈邓:“
……蒋匪重兵守徐州,其补给线只一津浦路,怕我截断,故令孙元良兵团到宿县(今江日已全到*),邱[清泉]刘汝明两敌亦有如陈邓所料之趋势。只要不是重大不利之变化,陈邓主力似应力求首先截断徐宿间铁路,造成隔断孙兵团,会攻徐州之形势,亦即从我军会战重点之西南要线斩断敌人中枢方法收效极大。盖如此,则不仅孙兵团可能北援,便于我在运动中给以歼击,即邱兵团亦可能被迫南顾,减轻其东援之压力,对整个战役帮助较大。
请陈邓切实考虑,机断行事。……[12]
(*引者注:远在豫西的刘伯承得到的这个信息有误,实际上孙兵团此日刚离开商邱,正沿永城、砀山大道向蒙城前进中,11月6日甫达蒙城。华野主力南下发起战役后的11月9日方奉徐州“剿总”令向宿县前进,11日进驻宿县。当日又奉徐州“剿总”令转赴徐州,12日该兵团主力徒步向徐州前进,途中遭豫皖苏军区部队多次截击,14日方抵徐州。)”
“斩断敌人中枢”!这已经是非常接近“决战”的思路了!而这步棋,萌芽于半个月前毛主席“切断徐蚌线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的设想,不过当时对于这个前景就连毛主席本人也不敢过于乐观,所以此后才有此后与陈邓间关于“出淮南案”的往来商榷。而这个时候,由于中野出徐西之势已成定局,而徐州“剿总”部队正在或准备向徐州或徐蚌线附近收缩,“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的前景,当然也就日渐清晣起来了。
毛主席在这当口的信心也远较半月前更为坚定。11月5日,军委电示陈邓并告粟张:“你们到永城后不停留继续东进,完成对宿县的包围,然后看情况,好打则攻歼之,如敌援甚快不好打则打援敌。估计援敌可能从北面(邱兵团一部)、西面(孙元良率一个军从蒙城)、南面(九十九军)来,亦有可能孙元良由蒙城先到蚌埠,集合两个军均由南面来。不论怎样,你们以一部位于北面阻援,以主力打西、南两面援敌是有利的,但亦有可能西、南两面都不敢来援,仅有北面来援,如此则应打北面援敌。此方案可望确定地调动邱兵团一部。第二方案,以一部破徐蚌路,以主力打蒙城,得手后大破宿蚌路。以上何者为宜,望酌复。”[13]
然而“接近”毕竟是“接近”!虽然他们此间的预期值已经极度靠近了“决战”,但仍然还没有得以明确:孤立的前景和目的当然是“解决”(也就是“歼灭”),然而是“孤立起来徐徐图之”,还是这回就“一棰子买卖把刘峙集团一锅烩了”,尚在两可之间而未得定论。故而同一天里,陈邓致军委电中还“估计两三日内敌情不致大变化”,认为“我军己不宜出徐州以南或徐黄段,因为此着,只能加速邱兵团缩进徐州和孙兵团向北集结,故只能就打邱兵团或打刘汝明,两着中择一施行。经我们考虑以先打刘汝明为更有利,因刘部弱,能迅速就歼,或迫其起义,且可能调动邱兵团增援。如刘敌被歼,我即可全力对邱,并便利第二步对付黄维和孙元良。如邱敌不顾刘汝明之被歼,而先行东撤,我们有华野三广两纵及我们一部紧随邱敌。因此,只要我们在三五天内解决刘汝明主力,则有利无害。”[14]
同日,陈邓命令豫皖苏军区部队从7日起开始破击津浦铁路宿县南北段。
其实此间敌情已经开始大变,刘汝明部已经经徐州沿徐蚌线向蚌埠转移,刘本人早已移至蚌埠附近的临淮关,而且日前又移至蚌埠开设了指挥所,陈邓就是想打也已经打不着了!而这个情况,军委、陈邓乃至粟陈张均未掌握:军委同日向陈邓通报的该部情况是“刘汝明则移砀山及其以西”[15];粟陈张在日前《淮海战役攻击命令》中通报的情况是“原在商邱之四绥区并所属之五十五师、六十八师,拟东开永城清剿’息”[16];陈邓自己掌握的情况是“五五军商邱集、蔡道口,六八军马牧集地区”[17],……
而实际情况是:除一八一师米文和部还在商邱西收编地方武装,刘部主力已转运至蚌埠。
这些变化的背景,当然是源于国军统帅部正在贯彻中的那个五心不定的“决心”。
国民党方面“五心不定”,共党方面却在有序展开。
11月6日,华野主力按计划南下,淮海战役大幕拉开。次日,粟陈张获得徐敌“有撤退徐州以淮河为第一线守备说”之信息,而第3绥靖区的“共党卧底”张克侠、何基沣亦传来情报:“徐州粮食只能维持一周,而浦口有五十吨大米急待北运,徐州又有三十一吨军火、贵重物资急待南运,尚未运走”——张、何还建议共军立即“破坏徐蚌线”。于是粟陈张于当日巳时致电陈邓及军委:建议豫皖苏部队立即对徐蚌线展开破击[18]。同日再电军委:“徐敌正布置南撤,并企图以淮河为第一线守备,现战车营正南运中”,再次建议:“如中原军歼灭刘汝明部作战已经完成,则建议以主力直出津浦路徐蚌段(现在即请告豫皖苏对该段破击,淮南已告江淮破击)截断徐敌退路,使李、邱兵团不能南撤。我运东部队解决黄兵团后,即以一部加入运西,歼灭李兵团,主力则协同中原军攻击徐蚌段,孤立徐州。尔后,或继续歼灭黄维兵团(可能回撤)或歼灭蚌埠之孙元良兵团(可能收缩蚌埠),或者夺徐州,当依实况再定。但孤立徐州,截断徐敌陆上退路甚为必要,这样可更有利于今后之渡江作战”[19]。
实际上,豫皖苏军区3个团当日已按陈邓此前既定部署开始破击津浦路宿县南北段。
7日20时,军委复电粟陈张:同意华野部署并授予“机断行事之权”,同时指出:“第一仗估计需要十天左右时间,力争歼灭黄百韬十个师(包括四十四军),李弥一个至两个师,冯治安四个师(包括可能起义者在内),刘汝明六个师(包括可能起义者在内),以上共计二十一个至二十二个师。如能达成此项任务,整个形势即将改变,你们及陈邓即有可能向徐蚌线迫进,那时蒋介石可能将徐州及其附近的兵力撤至蚌埠以南。如果敌人不撤,我们即可打第二仗,歼灭黄维孙元良,使徐州之敌完全孤立起来。”[20]
看见没有,“决战”之势呼之欲出,就隔着一张窗户纸了!
这张窗户纸还是粟裕捅破的——捅得“胆大包天”,却也“战战兢兢”。
据时任华东野战军副参谋长的张震将军回忆,7日当夜,粟张二人经漏夜探讨并熟虑后,于次日辰时致电军委,明确提出“抑留徐州刘峙集团,将其歼灭于长江以北”的建议(华野参谋长陈士榘当时正率前指在一线指挥)。
这个电报非常重要,有必要全文引出:“
军委、陈、邓并报华东局、中原局:
甲、由于近来全国各地战场的不断胜利,尤其是东北的伟大胜利与完全解放,促成战局的急剧大变化。在此情况下,蒋匪有采取下述两种方针可能:
第一,以现在江北之部队再加上由葫芦岛撤退之部队,继续在江北与我周旋,以争取时间,加强其沿江及江南及华南防御。
第二,立即放弃徐、蚌、信阳、两淮等地,将江北部队撤守沿江迅速巩固江防,防我南渡,而争取时间整理其部队,以图与我分江而治,候机反攻。
乙、蒋匪如采取第一方针,使我在江北仍有大量歼敌的机会。如果能在江北大量歼敌,则造成今后波江的更有利条件,且在我大军渡江之后,在苏、浙、皖、赣、闽各省不至有大的战斗(如在江北大量歼灭了敌人,则严重的战斗要在华南才有打的),也不至使上述各省受战争之更大破坏,使我军于解放后,容易恢复。但如此,对江北及华北各老解放区的负担,仍将加重,又为不利。
如果蒋匪即采取第二方针,可以大大减轻我江北及华北各解放区的负担,使这些解放区迅速得到恢复,但我今后渡江要困难一些(困难仍完全可能克服),并于渡江之时在苏、浙、皖、赣各省尚须进行一些严重的战斗和部分的拉锯战,且在江南大量歼敌的条件亦较江北差一些,这又是不利的一面。
丙、我们不知各老解放区对战争尚能支持到如何程度,如果尚可能作较大的支持的话,则以迫使敌人实现第一方针为更有利。如果认为迫使敌人采取第一方针是对的,则我们在此次战役于歼灭黄兵团之后,不必以主力向两淮进攻(新海敌主力已西撤),而以主力转向徐固线进击,抑留敌人于徐州及其周围,尔后分别削弱与逐渐歼灭之(或歼孙兵团),或歼黄维兵团),同时以主力一部进入淮南截断浦蚌铁道,错乱敌人部署与孤守徐、蚌各点敌人。为此,在战役第一阶段之同时,应即以一部破坏徐蚌段铁路,以阻延敌人南运。管见是否有当,请即电示。
粟张
齐辰”[21]
无论从任何角度看,粟张这个深思熟虑后的电报都不能不给予一个高分甚至满分!这当间的全局意识和战略视野,主动精神和进取思维,跃然纸上!——这就是将已日渐完整清哳的“南线大决战”的前景,大胆勾勒成了一幅线条鲜明的基本蓝图!
粟张这个在深思熟虑后对战役前景的“大胆勾勒”,与此间国民党军方面因那个“五心不定”的“决心”而表现出来的颓丧之势,有着相当密切的因果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潜在酝酿已久的“决战”决心,是被“徐州集团要逃跑”之动向所触发和刺激出来的!——同日9时30分,粟陈张致电华野山东兵团谭震林、王建安并告军委及陈邓:判断徐州集团“敌均有南撤企图”并作出派队堵截的临机处置[22]。当晚21时,陈邓也致电粟陈张,通报中野主力进展情况并指出:“蒋贼究竟只撤退邱、刘两部,还是整个放弃徐州(包括黄、李、冯),不日即可判明,应加注意,你们所得情况望即告”,“如判明蒋既系整个南撤,设防淮河时,如有可能,你们能派[部]队举行拔越追击,迅速进至淮南路东。”[23]
陈邓与粟张想到了一起——都要抑留刘峙集团于长江甚至淮河以北以图之。
然而时隔多年我们作为“事后臭皮匠”似可作出这样一个或有“失之偏颇”之嫌的评点:虽然陈邓在“徐敌是否放弃徐州”这个敌情的研判上更持重因而也更接近“准确”,但在如何促使战局朝着实现“利益最大化”方向演变这个问题的思考上,其敏锐和深入程度却较粟张要略显逊色——粟张“抑留刘峙集团”的信心是建立在“歼黄”之上的,只要抓住了黄百韬,就拿住了刘经扶,他就是想跑也不敢跑!如果中野主力再掐住了徐蚌线,那就是想跑就也跑不成了!而陈邓让华野“派队举行拔越追击,迅速进至淮南路东”的主意,则显得有些仓促甚至冲动,以致于原本已聚焦于“中枢”的眼光也因此而产生了“舍近求远”的不小位移。
粟张这个大胆建议中的“战战兢兢”体现在电文中的“丙”项:“丙、我们不知各老解放区对战争尚能支持到如何程度……”
这是实话!这个“决战”的动静儿太大了,需要调动和协调的各山头各山寨人力物力财力资源的动作也太大了(这与关外兵强马壮资源丰富的林总不同),不光是粟陈张定不下盘子,刘陈邓也定不下这个盘子,这个有可能需要“倾家荡产”却更有可能得到丰厚回报的“一棰子买卖”,只能由最高统帅部——中央军委来定盘子!
军委当然很钟情这个前景:这可是把月前毛主席“孤立徐州”的蓝图,推向了极致啊!
8日晚上肯定度过一个不眠之夜的毛主席等军委首长于9日下午致电陈邓及粟陈张:“
陈邓,粟陈张,并谭王:
齐电悉。
(一)徐州敌有总退却模样,你们按照敌要总退却的估计,迅速部署截断敌退路以利围歼是正确的。
(二)陈邓直接指挥各部,包括一、三、四、九纵应直出宿县,截断宿蚌路,四纵不应在黄口附近打邱清泉,而应迅速攻宿县,一纵在解决一八一师后,应立即去宿县。华野三、广两纵的任务是对付邱清泉,但应位于萧县地区从南面向黄口、徐州线攻击,以便与宿县我军联结。如敌向南总退却时,则集中六个纵队歼灭之。
(三)粟陈张应令谭王集中七、十、十三纵及由南向北之十一纵,以全力向李弥兵团攻击,用迅速手段歼灭该兵团的全部或大部,控制并截断徐州至运河车站之间的铁路,运东主力则歼灭黄兵团。
(四)只要以上几点办到,就能破坏敌人总退却的计划,遭我全部歼灭,并占领徐州。现在不是让敌人退至淮河以南或长江以南的问题,而是第一步(即现在举行之淮海战役)歼敌主力于淮河以北,第二步(即将来举行的江淮战役)歼敌余部于长江以北的问题。
(五)敌指挥系统甚为恐慌混乱,望你们按照上述方针,坚决执行,争取全胜。此时我军愈坚决,愈大胆,就愈能胜利。
军委
九日十六时”[24]
军委这个电报是回复8日陈邓及粟陈张诸电的。虽然军委日前亥时在致陈邓及粟陈张电中就已经明确指出徐敌“并非总退却”,但仍然对粟陈张按“徐敌总退却”的估计所作出的部署予以了肯定:“徐州敌有总退却模样,你们按照敌要总退却的估计,迅速部署截断敌退路以利围歼是正确的”!
这实际上意味着认同且肯定了粟张齐辰电“就地歼灭刘峙集团”的建议。
不过因此时华野主力是否能切实抓住黄百韬等等前景尚在朦胧之中,所以军委在该电中又特别强调了“以上几点办倒”这个“歼敌主力于淮河以北”的大前提,而且对粟张齐辰电中那个“战战兢兢”的“丙项”问题未予明确回复。
当天晚上,可能是确悉了何、张起义、华野主力全力南下及中野一部开始破击徐蚌线等等“进展顺利”的情况,同时军委各当家首长们也熟筹并掂量了手中本钱——周en来等恐怕还免不了要把各山头各山寨的家当给盘盘点算算账,军委于当晚亥时(21时至23时)致电粟张及陈邓,明确回复了粟张“齐辰电”中的那个“战战兢兢”:“
粟张,并告华东局,陈邓,中原局:
齐辰电悉。应极力争取在徐州附近歼灭敌人主力,勿使南窜。华东、华北、中原三方面应用全力保证我军的供给。
军委
佳亥”[25]
一锤定音!淮海战役总方针——决战方针,就此确立!
如此,淮海战役就由原定打淮阴、淮安,打海州、连云港,到歼灭黄百韬兵团等部十几个师,最后发展成为在以徐州为中心,东起黄海之滨,西至豫皖边境,北自陇海铁路,南达淮河流域的广阔战场上,同国民党军重要战略集团进行的一场大决战!
这一来,不光是黄百韬,就是整个刘峙集团主力,都没得跑了!
与国民党不同,共党的这个“决战”一经确定,就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决心!
五、决战?决战!:“五心不定”与“一锤定音”(下)
注释:
[1]郭汝瑰:《郭汝瑰回忆录》第319页,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1版。
[2]国民党史政编译局:《国民革命军战役史》第5部《勘乱》(下)第5册,第142页。
[3]国民党史政编译局:《国民革命军战役史》第5部《勘乱》(下)第5册,第142页,第143页。
[4]《中国人民解放军全国解放战争史㈣》第240~第241页,军事科学出版社1996年10月第1版。
[5]杜聿明《淮海战役始末》,《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第8~第9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6]同上。
[7]李以劻:《淮海战役国民党军被歼概述》,《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军将领的回忆)》第62~第63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8]刘峙:《我的回忆》第165页,文海出版社民国七十一年一月(1982年1月)版。
[9]杜聿明《淮海战役始末》,《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将领的回忆)》第10~第11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10]杜聿明《淮海战役始末》,《淮海战役亲历记(原国民党将领的回忆)》第11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83年6月第1版。
[11]刘峙:《我的回忆》第165页,文海出版社民国七十一年一月(1982年1月)版。
[12]《刘伯承、邓子恢、李达建议中野主力截断徐宿间铁路致中央军委、陈毅、邓太宗电(1948年11月3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01页~第102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3]《中央军委关于宿蚌地区作战方案致陈毅、邓太宗等电(1948年11月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08页~第109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4]《陈毅、邓太宗关于先打刘汝明部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11月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10页~第111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5]《中央军委关于宿蚌地区作战方案致陈毅、邓太宗等电(1948年11月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08页~第109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6]《华东野战军淮海战役攻击命令(1948年11月4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04页~第107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7]《陈毅、邓太宗关于先打刘汝明部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11月5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10页~第111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18]《请令豫皖苏军区立即破击徐蚌铁路(1948年11月7日)》,《粟裕文选㈡》第613~第614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19]《孤立徐州截断敌南撤退路(1948年11月7日)》,《粟裕文选㈡》第615~第61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20]《中央军委预计第一、第二仗歼敌任务致粟裕、陈士榘、张震等电(1948年11月7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15页~第116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1]《粟裕、张震关于敌可能采取的方针及我之对策致中央军委等电(1948年11月7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17页~第118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2]《孤立徐州截断敌南撤退路(1948年11月7日)》,《粟裕文选㈡》第615~第617页,军事科学出版社2004年9月第1版。
[23]《陈毅、邓太宗关于注意判明徐敌动向致粟裕、谭震林等(1948年11月8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19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4]《中央军委关于迅速部署截敌退路歼敌主力于淮河以北致陈毅、邓太宗等电(1948年11月9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22页~第123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25]《中央军委关于力争在徐州附近歼敌主力致粟裕、张震等电(1948年11月9日)》,《淮海战役综述·文献·大事记·图表》(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资料丛书编审委会员)第124页,解放军出版社1989年12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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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原创点评:
淮海战役,又称徐蚌会战,是内战时期的国共双方一次极为重要的决定性战役。该战役初期,正值辽沈战役后期,国府顾此失彼,以致派遣杜聿明前往东北指挥国军撤退,致使在徐蚌地区的国军被刘峙一番瞎指挥而陷入大局上的不利局面。再加上国府内部始终扯皮不断,又无法形成华中、华东的统一指挥,徐州、蚌埠两地区的国军彼此孤立,从而给了共军围城打援,充分调动国军运动,从而在运动中消灭国军的机会。18军的胡涟曾经很清楚的指出,国军与共军作战,前往不能被围,一旦被围就要千方百计的突围,国军如果被围,则后勤无法保障,根本无法在与共军长时期战斗,诚哉斯言!
这场战役,国军还是败于自己人的手里啊!且不说内部高参多为共党渗透,单是那派系林立所导致的恶果,以致国军几无可战之兵,种下了全面败退的恶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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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本帖最后由 wfhbc 于 2009-8-17 14:12 编辑 [/i]]
大小大小 2009-8-18 12:28
楼主做人不厚道啊,这是"双石"网友的名篇文章,早已经在各大军坛发表日久了.你转载必须要注明原作者的名字嘛,这是基本的道德.你以为到这个论坛里面的都是色鬼啊,
63774106 2009-8-26 21:57
原来是转载的啊
我还以为是原创的
楼主太不厚道了
xianghuixing 2009-10-20 12:35
1948年,在解放战争发展的关键时刻,特别是在南线战略决战的紧要关头,粟裕三次向党中央提出了重要的建议,对中央军委作出正确的战略决策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历史证明:如果当年没有粟裕将军卓越的胆识,一切从战局的实际出发,及时地向中央力陈自己独到见解;如果没有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胸怀宽阔、虚怀纳言、从善如流,不失时机地采纳粟裕的意见,果断地调整重大战略部署,那么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战争史上也许就不会有浓墨重彩、极其辉煌的淮海战役的伟大篇章。
tigerpi 2009-12-19 02:18
研究淮海战役的是在太多,但现在很多人都不是很明白,解放军如何打赢这场战役的,也许是应了那句老话吧“得人心者得天下”。
randomwalker 2009-12-19 05:19
淮海是gcd对gmd的完胜,不论政治,经济还是军事。人民战争的思想体现的酣畅淋漓
sis200810 2009-12-19 09:54
淮海战役是跟着感觉走,是一种不可预测的战争角力,胜利是可遇不可求.
ts9643 2009-12-20 1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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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anlong001 2009-12-20 20:31
淮海战役的最大意义在于:它一举打掉了国民党军队的战斗决心和信心,所以才有了以后的江南大溃败,解放军度过长江后,国民党军队是完完全全的兵败如山倒。
1210110120 2009-12-20 21:14
听LZ这样一分析的确把淮海战役的部分战局分析的很清楚
senglin08 2009-12-21 05:52
回复 8楼 的帖子
你的话只讲对了一半,国民党军仓皇撤退徐州时,居然忘了销毁带不走的炮弹,结果在淮海战役的中后期全部被解放军的炮兵送还给了国民党军。打黄伯韬的时候,大连的大炮弹都用来砸在他身上了!
eachnet1 2009-12-21 10:38
中国共产党胜利,是因为白崇禧不听蒋介石的调遣,按兵不动的结果。
我喜欢337 2009-12-21 13:28
用粟裕指挥的“淮海战役”这种提法很不妥,众所周知粟裕只是淮海前委之一,连常委都不是,1948年9月24日粟裕在给军委的电报中建议即进行淮海战役, 第一阶段以苏北兵团攻占两淮,第二阶段以三个纵队攻占海州、连云港,结束淮海战役。为何这与后来的决战地相差甚远,其真正原因来自1948年11月3日刘伯承给中央军委的电报,提出“首先截断徐(州)、蚌(埠)间铁路,造成隔断孙兵团,会攻徐州之形势,亦即从我军会战重点之西南面斩断敌人中枢”的建议。”将徐州之敌与南京联系彻底隔断, 扩大了战役规模,由原来歼灭徐州集团右翼一部扩大到歼灭徐州集团主力为目标,为我军进行大规模南线决战,形成了“关门打狗”的有利态势,是我军胜利完成淮海的一个关键之举。对推动淮海战役由“小淮海”向“大淮海”发展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毛事后高度评价:“在战役发起前,对隔断徐蚌,使敌完全孤立这一点,那时我们尚不敢作这种估计。”实际上国民党所称“徐蚌会战”更准确,而并非如粟裕所设想以最终夺取连云港为目标的所谓“淮海战役”。
大小大小 2010-1-25 15:56
楼上望友的理解是片面的,刘的3日电报核心内容就是“造势”,而不是歼敌于江北;这与502在8日(著名的齐辰电)给中央的电报核心内容是有天渊之别的。
ep5902 2010-2-4 12:03
什么叫人民战争,从南京国防部的战役制定者作战厅长郭汝瑰,到一线部队的作战执行者、临阵起义的,有多少共军的暗桩,再加山东、苏北百万支前民夫(省了多少后勤部队),汪洋大海啊
杜律明曾亲赴南京质疑国防部的作战部署,甚至怀疑郭汝瑰的身份,国军的部署我们比对方知道得还要早、还要清楚,呵呵。可怜的国军,掐头去尾如同瘸腿瞎子一般,这仗再打不赢。超级间谍郭汝瑰在解放后也捞着多大闹,直到近些年才冒点泡。也是,他要能耐了,怎显我军将领的英雄本色。其实说到底这不正说明了我党的英明伟大么。
所以说,这种仅从战场出发的研究其实非常不公平。
又想起来点:当时围攻黄维兵团全部是二野,大约20多万围攻12万,是二野突出大别山以来所打的第一个大仗,二野领导认为所部虽然战斗力稍差,但解决一部蒋军不成问题,所以坚决不接受照顾,要求独立作战,不料黄维却是淮海战场上表现最好的国民党将领,二野由于缺少重武器,结果久攻不下,最后还是三野派出两个纵队才解决了黄维兵团。此战二野大失颜面,要知道二野前身八路军129师在抗战中可是比125师还要威风八面,二野名将也基本上都是成名于抗战时期,千里挺进大别山,不但丧失了全部重武器,而且损失了很多老兵,大伤元气啊。一直到解放战争结束也没能恢复过来,只要二野同其他野战军协同作战时就高下立见,二野的军纪是好的,但战斗力较弱,作风也不够泼辣。
黄维其人在国军将领中,能力顶多排二等,却是战犯中的死硬分子,直到最后一批才释放,而且始终不放软话,表面文章也不作一辞,真大丈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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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syong 2010-2-4 18:53
首先肯定粟裕大将的计划设想,毛主席的画龙点睛。
desida2001 2010-2-4 19:43
怎么不是把笔墨放在大量歼灭敌人的过程上,只是写高级领导之间的谈话啊!
孤独的野狼 2010-2-9 20:50
淮海战役确实是随着战斗规模和部队的逐渐加入,经过了发展和演变成为了战役级,也正式这场战役,我方开始了战略的进攻,完成了双方力量和角色的互换。
yuan419 2010-2-28 12:14
淮海战役的胜利粟裕大将功不可没,粟裕大将的卓越的战术指挥能力在解放军的将领里也是无人能及的
15327018006 2010-3-1 15:25
当兵国军的将领要是和共军的一样那样齐心就好了。那样的装备加上那样的条件,共军打得过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