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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吃的少年

　　嗜吃的少年
　　
　　我十三四岁时，总担心自己会死。身边任何人的死都让我一阵慌乱，然后就庆幸——妈的，死的是他，哈，不是我！身上任何非正常痕迹和状态都让我担惊受怕——我可以从任何情绪中迅速地跌入低谷——那些微痒毫无例外地成为我坚信自己就要死了的理由。所有这些愚蠢行为的外在表现就是像头绝望的病猪那样瞎叫：妈的，我就要死了，你不知道吗？！或者：我要死了，你到底给不给我治啊！多数情况下，瞎叫的对象是我妈。
　　
　　当时我妈身体不好。对于一个不太好的家庭来说，生病就意味着特权：可以理所当然地享用不多而更为弥足珍贵的"美味"；而身体不好则意味着，此乃一特殊资源承包户。在一个猪一般嗜吃的乡村少年眼中，那些让他激动而暗自吞咽唾液的食物重要得可以一次次地在梦中被一遍遍地吃掉。所以，敌人就产生了。我憎恨我妈不好的身体，有时候，我甚至恶毒地想，这些病实在无足轻重，它们更倾向于一种笼罩在家庭上空的不平等乌云。而我所有的委屈、被打翻的口水和疲倦的幻想都是这简直称得上可耻的尚方宝剑赐予的。在这个永远不存在平等的家庭中，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攥得这把尚方宝剑。
　　
　　十四岁时，我脸色苍白，走到大街上会猛然升腾起一种闪电般的耻辱感。单薄的身体和女孩的频频示好更让我觉得自己实在是该吃一些东西了，哪怕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我为什么不能吃一些呢？我在长身体啊，我还有学业，有时候还要打架，你不让我吃，我会不会给人打死呢？当然，这些我不会说出来——它已足够令人面红耳赤——我只会在一次次由食物产生的失落中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虚幻的反抗。我甚至不厌其烦地发誓，总有一天，你们（父母）会因自己的自私付出代价。
　　
　　后来，我发现，危机感很重要——此种散发着黑色气息的东西会让自己受到重视。而重视有一种表现方式就是获得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食物。所以，如你所见，很小，我就已是演员。我开始逐渐掌握各类表演的技巧，绘声绘色、乃至以假乱真地复制疾病带来的痛苦。我擅长于给本就黯淡的家庭制造暗色漩涡，并在一丝慌乱的凉风中暗自得意。
　　
　　至于对死亡的恐惧，我想，那不是表演的一部分。或者说，那可能不是表演的一部分。在发白的年纪，像猪一样嗜吃的时候，你很难避免像猪一样愚蠢。
　　
         　   19:08:06.Sun,Aug8,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