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弟弟 2007-11-13 12:11
鬼子侵华的缩影--姚涧沟祭
事情过去了七十年,母亲也已去世十七年,该是替母亲说说的时候了。
小时候,母亲讲过许多故事,而讲的最多的还是她自己的故事——她如何从姚涧沟逃出来的经历。每次讲,她都如身复其境。讲完后,唏嘘不已,要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平静下来。儿时的我们,听母亲讲的故事多了,并未感觉到她自己的故事和她讲的其它故事有多大区别。尤其讲的次数多了,就把它当作难一个普通故事,不懂得和母亲同忧同惧,也不懂得适时安慰母亲一下。
如今自己年过半百,遍尝甜酸苦辣才知生活的不易。想想母亲那时的年代,那时的处境,那样的经历,真是难。每念及起母亲出生入死的那一幕,自己常常唏嘘不已,夜难成寐。七十年了,再不替母亲说说,对不起母亲的艰辛,对不起包括我的其他亲人在内死难的五十六位冤魂。
(一)
时间回拨到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三日,农历八月十六……
刚过完中秋节的东福田人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中。这年收成特别好,秋收回家的庄稼垛在各家各户的场院中,等待干透后拾掇。这样的年景在灵丘县一带很少见。那天上午,母亲在自己屋后的场面上切谷子。母亲干活手快,一上午切了十几个(捆)谷子。临近中午,母亲准备回家做饭。这时邻居姚九高家让母亲帮她切几捆。母亲说:“晌午了,该做饭了,一会儿男人们回来要吃饭。”姚家说:“你就帮我少切几个。”母亲热心肠,就答应了,又和姚家一起切了两个。看看时间,母亲说,不能再切了,真要晚了。就在母亲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村北头有人喊:“日本人来了,快跑啊!”母亲向村子后头的唐河河槽望去,见有几个挎枪的军人,不紧不慢地朝东福田走来。母亲急忙跑回家,告诉家中做饭的奶奶。这时,奶奶已经焖出一锅热腾腾的小米饭,等着地里干过的爷爷、大伯、父亲和叔叔们。母亲已经顾不了许多,从自己屋里抄了一小袋炒熟的黑豆,拉着奶奶一起随着人流向屋后的姚涧沟跑去。
东福田村位于太白山的北麓,地势南高北低,村北不足百米就是唐河。姚涧沟不是山沟,是一条水涮沟。山质台原地带,积日经年,在临近入河口受雨水冲刷,形成通道。这条沟的沟口就在我家的屋后,村子西边,南北走向。顺沟口向南逐渐变浅,长度大约150米, 平均深2—3米。与其说是沟,更像是一条土壕。
由于沟口就在村边,人们慌不择路,都纷纷拥进这条沟里。涌动的人群正好被进入河槽的日本人看见,她们连村也未进,直接随着人群进入沟里。
母亲和奶奶在一起,随着人流跌跌撞撞向沟里走去。奶奶和母亲都是小脚,从不出远门,这时要逃难,其艰难可想而知。勉强“跑”到沟的中间,奶奶说,我走不动了,坐下歇歇。就在这会儿,沟口已经响起砰砰的枪声——日本人开始杀人了。母亲对奶奶说,不能歇,赶快走。奶奶说,一点也走不动了,你跑吧,我和你婶子先歇歇。母亲见劝不动奶奶,大中午天热,沟中又憋又闷,出气感到困难,母亲自个就朝沟里跑去。
这时,下边的枪声越来越急,母亲加快了奔跑的步伐,临近沟底,母亲惊呆了,原来这是条死沟,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由于雨水冲刷,形成滴水坑,沟底反而更深一些。母亲四处找出路,试图沿沟壁爬上去。,几次都出溜下来。最后一次,母亲找见一处可攀爬的地方,一使劲,终于上了沟沿。就在这时,背后“砰”的一枪,母亲身边掀起了一团土雾。她顺势一滚,过了沟坎,躲开了射击的视线。摸摸身上没血,又急忙向远处跑去。
虽然在自己的家乡,母亲对村边的地势并不了解,只能选择背离枪声地方跑。没跑多久,前边一条大沟,她也顾不上多想,顺着沟沿出溜下去,重重的摔在了沟底。她想爬,爬不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起来,出了沟,钻进一片未收的玉米地里。这时,她才觉得浑身疼,再也跑不动了。也在这时,想起了饿,一袋炒黑豆手里紧紧攥着,打开一看,大都碎成豆粒了。再朝村子的方向望去,已经是火光冲天,浓烟一片了。
临近傍晚,日本人撤回了城里。父亲在玉米地里找到了母亲。告诉母亲,奶奶被打死了。是从左胸肋间打进去的,直接打中心脏,在休息的地方动也没动,还是母亲离去时的姿势。同时遇难的56口人,除母亲外无一幸免。许多人家待收拾的庄稼被烧,房子烧了不少,我家的三头毛驴被打死。
父亲不敢让母亲回家,把她安排在自家的坟地里。挖地搭个窝棚,算母亲临时的居所。第二天,村里办丧事,姚涧沟两旁摆满了白花花五十六口棺材。东福田人草草埋葬了死难的亲人,又离开了村子。有的躲到野外,有的藏身太白山里,有的举家离开东福田。昔日还其乐融融的东福田,一夕之间变成人间地狱。
此后,母亲一家人躲在坟地的窝棚里,白天藏着,夜间父亲潜回村里找些吃的。秋风多了,天渐渐凉了。天凉身上凉,风紧心里紧。一听到有鸦噪树啸的声响,以为日本人又来了,在窝棚里缩成一团,不敢动弹。一直呆了四十多天,日本人在城里站稳了脚,不怎么再“清剿”了,村民才陆陆续续回到村子里。我父亲母亲回村后,不敢多住,收拾行囊逃到了口外。从此,在坝上水泉滩、丹清河、郝车倌、阎油坊一带靠当农民糊口,度过了艰辛的一生。
(二)
东福田村大小一百多户,四、五百口人。有薛、邓两大家构成。我们家爷爷有五个子女,都已成年。大伯父、二伯父、父亲、四叔和姑姑。除四叔外,都已成家,但都住在一起。十几间砖瓦房,一个小小的四合院,有十几亩薄田,再外租一些田地,年年能有一些余粮,算当时的殷实之家。日本人来了之后,彻底改变了我们家的生活。奶奶死了,全家塌了架。父母出口外走了;四叔一怒之下,参了军;二大伯身患重病,不堪折磨,上吊死了。二大娘改嫁,留下俩不满十岁的儿子。家中只剩下大伯大娘和年迈的爷爷。父亲走的时候,爷爷不舍,在家门口的石礅前送父母,从此,父母和爷爷再也没有见面。
后来有史料断断续续记载了这段历史。民国二十六(1937)年“七七”事变后,日本侵略军板垣师团的川原旅团经天镇、广灵县于9月20日侵占灵丘县城。日本侵略者的长驱直入,使没有丝毫防范的灵丘人措手不及。日本人进城后大开杀戒,从九月二十日开始,两三天的时间,日军共屠杀灵丘县城上千人。到九月二十三日,日本人把屠刀伸向乡村。东福田村与县城仅一河之隔,三里多的距离,既在日本人的视野之中,也在她们的射程之内,加之城里逃难的人有的跨过河槽进入东福田村,为日本人引导了目标,东福田村首遭荼毒。
母亲说,出来的日本兵只有六个,其中三个到了村东,三个跟进了姚涧沟。而开枪最多的是一个女兵,另俩个男的一旁看着。等于说,几乎是一个日本人打死了东福田的五十多口人。血惺恐怖的屠杀中,几乎没有人反抗,好多人象奶奶那样一动未动。
父亲不怎么讲这件事。事发时,他和爷爷、大伯们在地里收秋。不在村子里,也不敢回村。只远远看见庄稼和房子被日本人点着,惦记着家里的亲人和情况。可每当父亲有病躺在炕上的时候,他总要念叨她的妈妈,嘴里不停地骂日本人。历史的积怨和满腹的仇恨得到瞬间的喷发。直到他去世前,仍不时提起可怜的母亲和可恨的敌人。他心中的仇恨没有随岁月的流逝而泯灭。
曾经一段时期,有国内的受难者及其家属向日本现政府提出赔偿事宜。就此事曾和父亲讲过。父亲说,赔什么,她日本人赔得起吗?有本事报仇去,没本事拉倒!想想父亲没错。赔偿是当事一方给另一方不慎造成损失而给的物质上补偿,是民事间的问题。而我们当时面对的是要灭你族群、亡你国家的残暴的敌人。怎么赔?赔什么?赔偿(特别是民事赔偿)混淆了事情的性质,淡化了事件的份量,把敌我变成了双方当事人,属于大事化小的做法。所以每当有这样的报道时,我总觉得这里边缺骨气。别说你打不赢官司,即使赢了赔你几个日元有何意义,就能俩清了吗?民族的伤口就能抚平吗?仇恨能消失吗?中国人不讲锱铢必较,不讲逢仇必报,但知道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如果连这一点民族骨气都没有了,或者能被日元换算,真是不堪为人了。
诚然,仇恨是可以化解的,那要看条件。就像冰可以化成水一样,必须有温度来保证。即使化成水,温度降到一定程度,还会结成冰。化解仇恨需要坦陈心腹,赤血相见,我们有这样的条件吗?为仇恨活着固然不好,然而忘却屈辱,用热脸去贴冷屁股,狗彘不如。
(三)
十多年前的一天,我在一所卫生中专当校长,遇见过一个日本老头。那是我们单位的一位退休女教师通过亲戚介绍嫁到了日本。暑假期间这位老师带着她的日本老头来中国探亲,到单位后我接待了她。老头姓薮木,会汉语。我请他在我简陋的办公室坐下,倒了茶,备了烟。树木毕恭毕敬,一劲儿的说中国这好那好,我起初不愿意聊这些带有政治味道的话题,没有搭他的茬。可他老说这种话,我只好说,日本也好。可他立马说,日本不好,日本侵略中国,好像就是为了让我引出他的这句话。我当时随口一句,是的,我奶奶就是让日本兵给杀死的。没想到,这位老头腾的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其实大可不必。我只好说,过去的事了,和您无关,就懒得再说什么。晚上,我安排了老教师的熟人设宴迎接他。那晚,我没去。
事后我想,也许是冥冥之中一种因缘。也许,她就是侵华日军的一员。十年前,她七十多岁,正是战时应征入伍的年龄。或许是他们家有参军侵华的。当时日本家庭参军的就像中国家庭被杀的一样多。否则的话,他为什么要引出我的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一种表达。日本人信佛,讲因果报应。也许是为了减轻报应,寻求机会做一些补救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之后,老教师和薮木给学校留下了一件礼品,是日本仕女偶,由玻璃框罩着,高约60公分,很精美。办公室主任问放在哪里,我说,放尸体标本室,让她陪我们那些冤魂野鬼去吧。
zhu213386 2007-11-16 22:54
感觉那时候中国人都麻木了,要不不会让日本人得逞的!
chuchuda 2007-11-17 01:11
当时的中国人真窝囊!
liuxuehong 2007-11-17 06:21
只能说明那时候的中国太落后,包括整个国民素质的低下,一个国家落后就要挨打,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airafei 2007-11-21 16:29
我觉得如果你把双方位置对换一下,似乎会很熟悉。没错,日本人也是这么对我们的。所以,战场上没什么妇人之仁,想不被杀只有你有杀人权时才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