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香港尚未回归,谈不上对它抱有神秘之感,总
觉得映入我眼帘的人情事物与我生活的城市截然不同。所以,在我面对「国外」
一词的时候经常会想:外国的月亮,她到底圆不圆呢?
九十年代初,在录像机风靡于城镇的年代里,我们都会去录影店租借几盘香
港片子,已成娱乐潮流了。而但凡看多了港片的人大抵都存有一种体会:电影的
背景色始终是淡淡的黄色。好像他们是在夕阳里赶戏,把「年代」镶嵌其中,渐
而成为「岁月」了。我一直钟情这份「黄昏色」的港片,它是我的摆渡人,伴着
我游过一个又一个人生码头,历经一幕又一幕的悲欢离合,直至把懵懂的自己走
穿,才靠了岸。我们说功夫、谈喜剧、聊感情,——有的经典的剧情会成为课间
与同学们畅谈的资本,瞧着他们沉迷于我对影片的侃侃而谈时,优越感油然而生,
不禁赞美自己是个「有故事的人」。至今,我看老片多过新片。
久而久之,便认识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万梓良、周润发、黄秋生、刘德华…
…借助红花,于是又认识了许多绿叶,但之于他们,我却很少能叫得出名字。好
比一锅鲜美的鱼汤,食客议论的往往是鱼的本身,对周围那些点缀的姜葱倒是不
以为意一样。无叶之花固然美的齐全、美的纯粹,犹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的曼珠
沙华,很妖艳!岂知完美的艺术并非仅纯粹可塑,这份妖艳实乃金玉其表。就像
是皓月当空的夜晚,少了繁星相伴,月亮再怎么如琼轮明媚,也是孤寂的。「圆
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才是两全其美之景象。电影中的「绿叶」虽主宰不了
整部戏,却可丰满剧情,映衬红花,使得鲜花更为夺目。
千万别小看配角,跑龙套犹似过眼云烟,然而仅是这阵「烟」却足以四两拨
千斤。我记得一位朋友提及过关于老演员崔杰跑龙套的故事。说他年轻的时候出
演某部舞台剧,扮演一位送信的邮差,戏份就是从舞台左边骑着自行车,到舞台
中央后停下,把书信交给收信人,然后走人——仅此而已,似乎可以说是打个照
面便无踪影的龙套。但崔杰把他给演活了。他骑上二八寸老自行车,马不停蹄的
行至舞台中央,未见停顿之意,绕着收信人转了一圈后,双脚一蹬脚踏板,同时
两手瞬间松开手把,身子倏的一声从车上跃起,眼见自行车带着惯性从他的跨下
往前冲的时候,崔杰抽起右手使出劲道朝车座上猛地一拍,「啪——」,自行车
就这么定住了。观众为之惊讶,掌声不绝,赞他能把一位过场的小人物演绎得如
此身手,这枚绿叶算是留在观众心里了。
不管是《大腕》里李成儒扮演的精神病房产商,还是《天下无贼》里的范伟
打劫的镜头,又或是《南京!南京》里被屠杀的军民的一张张国脸,都诠释着影
片结构的模式,即主演的形象一部分由其本身所演绎,而另一部分则由与之对手
的配角所反衬。配角是导演的双刃剑,用得好,可塑造永世的形象,《最佳拍档
》系列中出演探长一角的曹达华,——同为老戏骨,在《警察故事》系列扮演骠
叔的董骠,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一旦露面,总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倘
若用得不好,配角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我们不差大腕明星,因为每
部戏总能找着适合这个剧情的演员,中西方影视剧的差距,就差别于配角的演出
上。
西方剧,哪怕是背对着摄像机的群众演员,或是被遮挡了身子的群众演员,
都会尽力演好其相关身份,或行人,或食客,或垂钓者,或死了的战士。而国产
剧,凡遇有群众演员过场的戏份,可见他们衣衫宽瘦不一,眼神萎靡,吊儿郎当
在你眼前晃过,简直一幅疗养院内病者散步的景象。有时候一个描写战死者的全
景,镜头尚未移开,这旁的「死人」便已「重生」了。这种演员,是走场的伪乞
丐,为金钱装艺术,而不是为金钱演艺术。所以,装艺术的伪乞丐怎么能说他是
一位「演员」呢?」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周星驰的《喜剧之王》,真正的诠
释了如何去做一名演员。即便是小人物——在镜头前只晃悠两秒的龙套,失败了
不气馁,被骂了不迁怒,用执著和忍让去争取生活中的机会。
夏末,艳阳高照照旧是接连若干天,却在今天被一场急雨所斩断。天始终昏
暗着,雨冲散了暑夏的积温,周遭渐渐略显凉意,为秋意的登场所酝酿一场阴霾。
「大傻」成奎安病逝了,——新闻上说是患了鼻咽癌,享年54岁。这使我又不禁
回想起去年,龙方病逝,同样是鼻咽癌,同样是54岁,同样是位出演「恶人」的
「绿叶」。大傻也是一枚普普通通的「叶子」,常以恶人形象出现在影视剧作中,
因他有一张邪恶且霸气的脸。这张煞脸不需要气氛的渲染,便可使人心寒害怕。
他只屑眉心一锁,嘴唇一歪,瞪起双眼,把脑袋顶在你面前——这幅模样,就连
不怕钟馗的恶鬼都会敬畏。我还深切地记得《喋血双雄》里,他亲手「残害」了
周润发,那种残忍手段与恶毒眼神,连观众都想「解决了」他。犹如陈强先生在
《白毛女》中所扮演的恶霸黄世仁,在《红色娘子军》中扮演的地主南霸天,观
众散场之后还沉浸在演员的角色里,以致同悲同喜,同怒同乐的,这才真艺术,
真演员。是有人说大傻「一生在演恶人,但他一生在做好人」。银幕上的大傻塑
造了无数十恶不赦的恶人形象,生活中却是位可爱,坚强的好人。
陈述走了,撂下了一张情报处长的空座;石坚走了,这位奸人世家树立了后
人无法超越的裘千仞;龙方也走了,我还不忘他在《赌神》里与赌王的对手戏…
…树上的叶子不是枯萎致凋谢。
落叶的「恶人」,其实,你是一个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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