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0左右第一游击队和本队对北洋舰队的第一次夹击已经逐舰脱离接触,整个联合舰队都已经位于了北洋舰队的南方,这时的战斗一时停止,以后第一游击队和联合舰队本队分别往内转了一个180度的弯,依然是第一游击队在西,本队在东向北洋舰队包围了过来。
虽然援兵的平远,广丙和两艘鱼雷艇已经加入了战列,但已经损失了超勇和扬威的北洋舰队处境还是十分困难,尤其是15:10分左右,北洋舰队旗舰定远号前甲板中弹发生火灾,前大樯到了下来,北洋舰队提督的帅旗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升起来过,定远号笼罩在一片烟火之中,一时丧失了作战能力。
定远,这艘大和民族的梦魇巨舰的中弹起火在联合舰队中引发了一阵欢呼,这时第一游击队在吉野号带领下向定远号扑来想彻底击沉定远。正在定远的姊妹舰镇远只手难应付众敌的危难时刻,定远左翼的吨位只有2300吨的小舰致远号在管带邓世昌的指挥下,挺身而出,直接向第一游击队旗舰吉野冲了过去。

(15:30时的阵势)
论吨位,论火炮,论速度,致远都无法和吉野号较量。真要拼命,致远也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最古老的海军战术,冒着炮火,使用冲角,冲上去,撞击吉野,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致远在整个第一游击队的攻击下沉没了,但他的挺身而出和勇敢冲击给旗舰定远的自救赢得了时间,定远在这段时间内扑灭了火灾,恢复了行动能力。
邓世昌和他指挥的致远号是英雄,是中华的荣誉。即使在日本,所有研究甲午战争的著作,包括防卫大学的海战史讲义都会提到邓世昌和他的致远号,都对其表示极高的敬意。
但也有懦夫,也有中华的耻辱。15:15分左右,在丰岛海战时就临阵逃脱的方伯谦任管带的济远和吴敬荣任管带的广甲从战场逃跑,在18日03:30第一个回到了旅顺口基地。
方伯谦虽然事后被斩首正法,但他创造的纵观十九二十两个世纪全世界海军唯一的军舰阵前脱逃的耻辱却无法洗雪。
超勇,扬威,致远被击沉,济远,广甲逃跑,定远身负重伤,北洋舰队此时实力已经下降过半了。来远,经远和靖远见势不妙,也开始擅自脱离战场,此时战场上就只剩下了定远和镇远了,而且定远还身负重伤。
第一游击队去追击来远,经远和靖远,主队对定远和镇远围了上来,两远危在旦夕。
然而就在此时,15:26分,镇远的30.5公分主炮击中了联合舰队旗舰松岛,对于30.5公分主炮来说,松岛的装甲只是薄铁皮而已,炮弹穿透舰身,一直到12公分左舷前炮炮盾附近才爆炸。30.5公分的炮弹的爆炸力本身就是极为恐怖的,加上这颗炮弹的爆炸还引爆了堆放在附近的12公分炮弹,顿时把松岛号变成了海上活动地狱。分队长志摩清直大尉以下28名当场死亡,68人受伤。
大东沟海战的当天松岛号全体死伤人员总数为113人,其中90%的96人是托了这一炮的福(也有说法是双连装主炮的两颗炮弹)。
松岛的32公分主炮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用处,大东沟海战中主要是依靠作为副炮的12门12公分速射炮,镇远的这一炮就敲哑了里面的六门,而且炸毁了甲板上的所有击发信管,使得松岛丧失了作战能力。
16:07伊东祐亨司令官升起了“失控”信号旗,企图退出战斗行列。
北洋舰队的丁汝昌和联合舰队的伊东祐亨起码在对信号旗的态度上是截然不同的,丁汝昌从海战的一开始就没有挂过任何信号旗,而伊东祐亨则经常悬挂一些除了他自己以外没人能理解的信号旗,战斗刚刚开始时向第一游击队发出的“随我以后”的信号被第一游击队的坪井航三解读成“向我靠拢”是一次,这次的“失控”信号旗的意思是“各自为战”除了桥立的舰长日高壮之丞大佐之外没人明白,本队的其余舰只还是簇拥在了松岛的周围去看热闹,到后来伊东只好撤销这个信号,再度担负起旗舰的职责,一直到20:00才将旗舰转移到桥立。
顺便说一下这个“失控”信号,很多中文文章里是“不管”,这是对日文望文生义而产生的误解。“失控”信号的英文是“Unable to Control”,译成日文是“管理不能”,简化就成了“不管”,并不是中文里的“旗舰不管你们了”的意思。
由于很多原因,中文有关甲午战争的资料是很少的。其实不止甲午,就没有任何一个中文资料丰富的历史题目,包括仅仅三十年前的那场文革。研究者们只好借助外文资料,日文和中文看起来相似的汉字往往会弄出来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还有一个就是联合舰队到底在大东沟海战中使用了没有所谓“下濑火药”的问题。
所谓“下濑火药”,其实就是100%的苦味酸火药,简称TNP。苦味酸在18世纪就已经作为一种鲜艳的黄色染料而为人知,在甲午战争大约20年前的1871年由德国人Hermann Sprengel发明了生产100%的方法,1886年法国人Paul Marie Eugène Vieille发现这种染料更加适合用来做无烟火药,1888年进行了爆炸试验。当时在场就有一个在大东沟海战时是严岛号副舰长的富冈定恭少佐,他当时是派往英国的造兵监督官。富冈把100%苦味酸标本带回日本以后就交给了赤羽火药制造所的技手(比技师级别低,相当于中国的技术员)下濑雅允。下濑雅允的发明是在炮弹内壁刷上漆,还在苦味酸和炮弹内壁中间灌上一层腊来解决苦味酸极易与金属反应的不稳定特性。
用下濑火药作为日本海军15公分,12公分以下克虏伯炮炮弹的装填药的决定是在1893年1月28日做出的,但是到甲午战争时生产设备还没有凑齐,所以没有赶上。下濑火药大显威风是在日俄战争中,其实只要看到北洋水师中有被联合舰队打沉的舰只,但没有打废的舰只这个事实就知道在甲午海战中日本海军没有使用下濑火药。
言归正传。乘着联合舰队因为旗舰松岛受损而产生混乱的时机,开始向西北方向退却。

(17:00时的阵势)
这时去追赶来远,经远和靖远的第一游击队,在16:30分咬住了经远,经远于17:30分被击沉,17:45分第一游击队接到了17:40分松岛发出的“回归本队”信号,到两队汇合已经是18:30分了。
当天日落时刻是17:40,考虑到天色已晚,旗舰已经失去战斗力,比叡,西京丸失踪,加上北洋水师也拥有鱼雷艇,追上去打夜战联合舰队占上风的把握不是很大,18:00伊东祐亨决定收兵。
大东沟海战就这么结束了。
大东沟海战,联合舰队赢了。确实是这样,联合舰队没有沉船,除了松岛,比叡和赤成受伤严重失去战斗力,严岛,浪速进水之外,其余的战斗力还在,必须承认联合舰队赢了。联合舰队赢在什么地方?首先赢在了对海权(Sea Power)的理解,1890年马汉的名著《海上权力史论》(The Influence of Sea Power Upon History, 1660-1783)出版以后,军令部立即将其译成日文,后又在1896年由海军的水交社正式出版。
其次是胜利在日本全国上下对胜利的追求,从天皇开始拿出内帑,到全国官员减棒来凑钱购买军舰。
最后是海军的训练和灵活柔软的战略战术应用。比如用大量的速射炮来对付30.5公分的巨炮,用速度来对付吨位,自始至终地坚持一字纵队的编队行动,无论是第一游击队还是本队一直到海战的最后队形始终不乱,从开战前几年就开始认真地测量北洋舰队舰只的注目点的确切高度。
而北洋舰队呢?有舰队无长官,有阵势无指挥,有敌人无目标,有组织无纪律。
从战斗一开始丁汝昌即受伤不能指挥,可是丁汝昌并没有将指挥权明确移交给谁,造成在五个小时的海战中北洋舰队并无实际上的最高司令官,在一开始摆出了一字横队以后,在没有人去过问这个横队的目的,进展和维护,所以几乎在联合舰队第一轮炮火之后这个横队就已经支离破碎,几乎不存在了。除了济远号可耻的逃跑以外,在第一回合战斗时左翼来远,致远和广甲三舰一起追打联合舰队最小的炮舰赤城号也是不可宽恕的失误,而且居然还被赤城逃脱。
所有的一切,作为舰队司令的提督丁汝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舰队战略思想不足,他的舰队的训练不足,他的舰队的通讯手段不足,他的舰队的燃料,弹药不足,他的舰队一切似乎都不足。可以这么说,只要看有这么多“不足”,丁汝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舰队司令。
不要企图把责任推到李鸿章甚至西太后身上,人们要问的是,作为舰队司令的丁汝昌是否真的知道他的职责?当然,丁汝昌不但不是海军军人,他也不能算军人,他只是李鸿章手下的一介奴才,你无法用军人的荣誉感来要求他。但作为李鸿章的私家水师总管,他对得起李鸿章了。他受伤不下火线,他没有临阵逃脱,最重要的是,他所带领的这支舰队,还没有被联合舰队消灭。
其实,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并不是像人们想象中败的那么惨。
损失了超勇,扬威,致远和经远这四艘军舰,旗舰定远也几乎丧失作战能力,其余各舰除率先逃跑的济远之外,几乎都无法立即重返战场,这还不算大败?
北洋舰队是失败了,而且是大败。但不是伤筋动骨的大败,对于一支舰队来说,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受到的损失只是皮肉之伤。从过去到将来,真正强大的舰队在受到比这个更大的打击之后,也只是默默地包扎好伤口,修好军舰,装上燃料炮弹继续战斗,因为中弹159发的定远还在,中弹200发的镇远还在,定远和镇远的30.5公分大炮还在,“不沉的定远”这个神话依然健在,而且经过大东沟海战,这个神话对日本舰队带来的精神压力比以前更大了,从“不沉的定远”到了“定远不沉”。
联合舰队真的还敢再来一场?
只要看看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伊东祐亨在大东沟海战以后的举动就知道此言非虚了。第二天把旗舰从松岛改成了桥立的联合舰队,到威海卫去转悠了一圈没找到北洋舰队有回去了,据说是司令长官伊东中将在前一天注意到了定远和镇远退却的方向是先向西北后转向南,因此推测失去了威海卫云云。其实伊东不会不知道北洋舰队的修船设备全在旅顺,不可能去威海卫的——伊东是不想再和北洋舰队交锋了。
伊东如果真想再和北洋舰队切磋的话,前一天晚上就应该追上去,不少战时研究家都已经指出了这一点。其实这是很好理解的,这也就是军令部长桦山资纪冒生命危险也要亲自到战场来督战的真实原因,他怕伊东在关键时刻放虎归山。
从上次丰岛海战坪井航三放走了济远到这次伊东放弃追击,再到后来的日俄战争,太平洋战争这种事例一再重演,原因何在?其实很简单,这三次战争都是穷国日本对富国和大国的战争,在国家战略开始的赌博,到了战斗层次肯定会有指挥员临到头时被可能遭到的损失数字所扰,不敢轻易孤注一掷。五十年后栗田健男中将在莱特湾那次“神秘的调头”其实一点不神秘,五十年前的平井和伊东就已经是这样做的了,而他们都带有同样的遗传因子。
但是这次的坪井和伊东比他们的后辈要辛运的多,因为和他们的后辈犯的哪怕最微小的错误都会被人利用不同,他们犯的所有错误都被他们的对手所犯的更大的错误所弥补。作为海军同行,伊东祐亨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根据经验,他也知道北洋舰队已经放弃了和他争夺制海权,当然也可能从一开始北洋方面就根本没有争夺什么劳什子“制海权”的想法;但同样作为海军同行,伊东祐亨也知道北洋舰队还在,定远还在,镇远还在,那恐怖的30.5公分炮还在,那是些完全可能把联合舰队的任何一艘军舰送去海底的令人颤栗的东西。日本是个穷国,日本是个小国,日本丢不起军舰,哪怕是一艘最小的赤城号也丢不起。买军舰要钱,那些都是从裤腰带上省下来的,伊东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种上层在孤注一掷地赌博,现场的指挥官首鼠两端,下不了决心这种日本海军特有的现象在大东沟海战中仅仅是第一次出现罢了,这是一种打了日本海军注册商标的东西。时间长了大家就能知道这是日本海军的一种性格,甲午战争中表现出来了,日俄战争中还是继续登场,但是都被胜利的结果而掩盖了起来,没有人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以至于后来在珍珠港,在中途岛,在莱特湾,日本海军这种极为矛盾的性格到最后送了自己的终。
当时伊东所想的只是怎样以最小的代价来获取最大的胜利。很难简单地说伊东的想法是对还是错,因为在甲午战争中他撞对了大运。
遇上一支斗志坚强的舰队,回去修好受伤的军舰再度出海来决一死战的话,究竟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但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后士气全无,本来就没有什么求战欲望的北洋舰队在大败以后更加有借口拒绝出战。9月24日,李鸿章要丁汝昌抓紧修理军舰以便出动出动支援陆军,但除了在10月10日北洋舰队出动过一次鱼雷艇到大孤山附近海面的侦察之外看不到北洋舰队的出动纪录,很可能丁汝昌玩了点官场伎俩蒙混了过去。可是官场伎俩蒙混不了日本人,伊东祐亨在注意观察北洋舰队的动静的同时,出动护航兵力准备支援第二军在花园口登陆。日军第一师团于10月22日在花园口完成登陆以后在独眼龙师团长山地第一的指挥下立即向辽东半岛全域发动了攻击,11月7日占领大连,11月21日占领了旅顺,时间只花了半天不到。在旅顺陷落前的10月18日,北洋舰队的残余舰只离开了旅顺前往威海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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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aztec301 于 2009-11-10 14:5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