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为了感激系列之——

我的伯公伯母

    准确地说，我应该有两个伯公，我爷爷排行第三，前面有二个哥哥。只是我从未见过大伯公，闻过其名，不见其人。


    大伯公死得早，未曾得见。听说是病死的，而二伯公呢，身体素来康健，在我印象中，很少生病，总是红光满面，说起话来，声音总是那么的洪亮。


    解放后，二伯公被人民政府打成大地主保长，在这样的身份下，受点苦挨点打，那算是烧高香，受祖宗福佑的大好事了。由于二伯公是他们三兄弟中最能干的，写得一手好字，我曾见过，他当年写的蝇着小楷，那真是漂亮。加之他又会打理生意，所承袭的祖宗的家产在他的手上，与曾祖当年有过之无不及。


    同我爷爷一样，二伯公成了人民的公审对象，批斗挨打游街示众之外，家产也基本抄没殆尽了。关于这件事，全村人应该是清楚的，因为，这些人中，不少因此分得了住房，因而成了我的邻居，在所查没的财物中，听说有几个当年的造反派小头头因为贪心，顺手牵走了几根金条，最后被发现，也成了批斗的对象。一说起这人，平和的父亲就会暴跳如雷，大声叫道：“这些人啊，就是绿壳！”


    当听到这人被打得哭爹喊娘的可怜相时，最开心的莫过于我父亲了，我常常听到他对着我们说：“报应啊，恶人自有恶人磨！”


    所谓绿壳，在当年我是不太明白所指为何物，听得多了，方明白指的就是强盗。


    接受改造后，二伯公家也早已经空空如也。昔日诺大的家业，到现在这般光景，恐怕谁也不曾料到吧。除分得了本属于自己家的一亩多点地外，还好留下了本属于自己的一间十几平方的二层祖屋，二伯公与二伯母就这样相伴着过日子。


    二伯公比我大整整一个甲子，从我记事时，他就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与二伯公相伴的二伯母年纪也相差不大。老两口年事已高，又没有子嗣可以依靠，吃什么穿什么，全得自己照顾，这就是所谓的改造。所谓改造，说白了，就是强抢比自己有钱的主，不管人家是什么人，多少岁，财产从哪里来，一概改造，没把他们的钱改造过来，没把他们的房子改造过来，没把他们的田地改造过来，这就不是真正的改造！在我看来，改造无异于抢劫！只不过，这种抢劫是披着为人民的合法外衣的抢劫！试问，如我爷爷辈的这些人，他们凭自己的智慧与汗水，一不抢二没偷，小心过日子，点滴靠累积，祖祖辈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家业，共产党凭啥一抢而空呢？强抢民脂民膏不应该，你强抢这些世代小心过日子的人的财富，就是应该的？


    在文革时代，我二伯公年纪应该是五十开外了，在五十知天命的年纪时，却逢人生大难，已属不幸，而拉一个五十多的老人去接受批斗，恐怕只有那个时代才会做得出来吧。这种事，比之禽兽也不如啊。解放了，翻身的农奴把党赞，我无语，儿时，我唱过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可对我们家，明朗吗？我要赞美党吗？说实话，每当那时，我就是百年孤独。


    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先喝口咖啡。若是过去，每当我为自己家人受委屈而鸣不平时，我爸爸就会吓得赶紧制止我，害怕隔墙有耳啊。


    都说平反，我觉得政府应该给当年错打成地主这类的人平反，他们本份做人，不抢不偷，为什么却要抄家改造？罪大恶极也只有法律惩处，你一声令下，就把人家的家产分掉了，这公平吗？


    在他六十几岁时，二伯公“分得”了田地，与过去不同的事，田要自己种，还要交税。不种，谁给你饭吃？所以，我有“幸”看到了躬着背小心走在田间小路上的二伯公。二伯公不会种田，这谁都知道，年纪大了怎么了？在人民当家作主的政府里，人人平等才是。老了也一样要自食其力！所以，我经常看到二伯公家的田里长满了杂草，田种得简直是一塌糊涂。


    看来，靠种田养家，二伯公是无望了。但这不影响二伯公二伯母自食其力的能力。小时，我看到他们家赚钱的门道：


    一是给人做蚊香，那时的蚊香好粗大啊，比中指还粗大。这玩意虽然长相威武，但丝毫不影响驱蚊的效果，疼我的奶奶怕我被蚊子盯梢，经常会点起这粗大的蚊香。除了烟有些呛人外，效果与现在的蚊香类似。每当我看到他们在制作蚊香时，我常常会上去帮忙，以防我用力不稳，扯破蚊香，二伯母总要时不时提醒我，要轻点。


    二是给人缝衣服。这玩意儿，是二伯母的强项，二伯公除了帮忙穿线，啥也不会了。二伯母手艺很好，开始时生意很好，特别是老年人的衣服，他们就会找二伯母做。后来，由于街上出现了大量的衣服，这类古老的衣服也渐渐被人们淘汰了，除了一些人为自己作的寿衣外，二伯母的生意门可罗雀。


    三是开小店。没有门面，只在自己家里做买卖。因为场地有限，所卖的东西种类都很少，印象中，他们卖过不少东西，可能销售速度太慢，影响质量。所以生意越做越小，最后也停了。


    四，也是最后做的，在前三样无望的情况下，二伯母开始给别人打小工了。做了一辈子东家的人，晚年竟然是戴着老花眼镜给别人打小工。二伯母手工活好，所以经常给人做布纽扣之类的东西。由于年纪太大，动作大不如前，收入相当微薄。


    二伯公会养各类花卉，在他家的几平方的小院里，种满了一些知名或者不知名的植物。印象最深的是金桔。现在这类果子很普遍，但在当年，那是一种不多见的果树，照顾不周到的话，结果时，往往会稀少而且肉小。我二伯公种的金桔，常常是布满全树，金黄的果实密布在上面，馋得我口水直流时，我常常会偷偷跑去摘，可是二伯公的防盗措施做得好，很多时候，我都失败了。即使成功了，我摘到的，也是酸得会掉下巴的那种，吃一粒保证你不敢再偷第二粒。


    待到完全成熟时，二伯公便会主动叫我前去品尝。这时便是我幸福的时刻了，除此之外，我还会吃到他们珍藏多时的一些食物。因为我经常在外“闯祸”的缘故，二伯公二伯母便会经常教导鼓励我，顺便往我的大脑里存放一些人生道理。


    除此之外，每年过年，他们还会主动给我送压岁钱。我知道，他们没有什么改入，这一点妈妈早就给我讲过，但是我拗不过他们，最后收了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是，一直以来，我都没怎么回报他们。虽然每年，我奉我妈的命令，在春节临近时，送些自家产的东西相送，但平时，自己为俗事奔波，基本没去看望他们。


    直到有一天，二伯母托人说，身体不好。当然，这时我们家经济也开始好转了，这时，我们两家才有了些较多的交往。


    有一回，二伯公很高兴地对我说，说他啊，参加了一个全路桥区结婚五十年以上人的聚会。因为二伯公与二伯母此时结婚已经超过六十年，几无敌手，最后拿了一个银牌，还领回了不少奖品。谈到路桥区结婚超过五十年还健在的，也没多少对，而他呢，都过了六十多年了，他们夫妻二人天天朝夕以对，当真是难得。


    如果算最终结婚时间，二伯公与二伯母在一起的时间恐怕超过七十年。


    我有时想啊，人生还真是奇怪，若不是文革改造，二伯公怎么可能天天在家呢？更别说天天在一起。人生多少事，得失两重天！


    要知道，听闻年轻时的二伯公曾嫌二伯母不会生育，想要续小。后来由于二伯母的哭闹反对，此事才不了了之。在不教有三无后为大的社会里，光凭二伯母的哭与闹，能阻止得了一个有钱有势的二伯公吗？我看未必。但不管如何，二伯公与二伯母相伴七十几年的一生，终归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从这点上看，这样的收获，岂不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啊？


    在我结婚的时候，我有幸得到了他们的祝福，真的很感谢他们，在失去外婆的遗憾后，是他们让我多少感到了些许的安慰与温暖。


    随着他们的年事渐高，他们的起居也成了问题，怎么照顾他们，成了急待解决的事情。村里本有一间建房用地给他们，可这房子竟然被人家建去了。谁把这地卖了？按照时价计算，这房子至少值几十万，而据二伯公他们说，村干部只给了他们几百元了事。这样的事也太黑了。我们知道后，愤愤不平。欺负了人家一辈子，老成这样了，领导还要继续欺骗，这斯良心也太黑了。


    我们要理论，答复却是，转让了，拿不回来了。惟一可做的，村里可以无偿照顾他们到终。有了这一答复，我们放心了，毕竟有人可免费照顾，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可以减少负担。我知道二伯母非常喜欢我们家，很希望，我们能照顾他们，我也曾建议我妈，争取让二伯母照顾权。


    如果只有我爸一个兄弟，那这事就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我爸是三兄弟。一个和尚挑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我们家三个，应该给谁照顾，一时说不定。争执不下，村里也不希望我们照顾，生怕那骗走的那间房子会被我们反悔要回。所以决定，村里出钱派人照顾，我们这些后辈子孙可以过来一起照顾。


    这算不算是个圆满的答案，我不知道。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临近选择的时候，二伯母连续地叫着我妈的名字，那眼神分明是希望我们家能够承接的。那声音直到今天，还在反复回响在我的耳边，无时无刻地拷问站我的良心道义。


    我不怪我妈，我知道，她那时决定不了，一来她不愿意给已经成家立业的我们，这些孙子辈的我们生活上的负担；二来提防三兄弟不和睦，毕竟谁也不想北负贪财的名声；三是，村里的态度已经表明，拿了他们房子的村委，是应该有义务为二老安老的。


    理由一条条，可我一直无法安心。我忘记不了，那次二伯母病重，瘦得只成骨架了，也不知道是啥病，年近九十的她，由于保姆照顾得不上手，没几天就病得不成样子了。我去看望她时，她已经开始出现幻听，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尽管我妈经常去看她，但丝毫没有办法阻止二伯母的离去。


    二伯母虽是一介女流，却是当年少数几个读过书会写字的人。带着眼镜，满头银丝，慈祥的眼神在我眼中，堪称完美。尽管年事很高，但皮肤依然白晰，没有一般老年人的老年斑，即便临终了，也是那样的清秀。二伯母是我所见过的最美的老人，推想她的年轻时代，估计即使不是绝色也应该是极美丽的女子了。我曾向祖辈打听过这事，他们给我的回答是，身材修长，容貌美丽，你奶奶是，容貌更佳，身高略差。


    二伯母去后，留下一年年纪更大的二伯公。一个朝夕相处达七十几年的人突然离开自己，二伯公的痛苦可想而知，家是住不下去了，在那家里，处处有他老伴的影子，这种时时重现的苦痛，叫人如何承受？


    失去了老伴的二伯公，精神出奇的差，经常会失去控制。由于听力的问题，照顾起来相当规模地困难。最后接受村时原安排，远离这个让他伤心的地方，睹物思人更伤人。到哪去呢？我们世居此地，别无他处。想来想去，最后让他去了一个叫“三爷姆”的养老院。这家养老院全国出名，照理上，这里应该很不错。靠山而建，风景秀美，空气清新。加上这样的名气，于是乎我们很放心地把二伯公休养在那。


    想不到的是，半年后的一天，二伯公偷跑回了家。声称再也不去了，说那里面的人简直不把他当人看，照顾也不会。指责我们，把他送到那里，就是送他去死。养老院的人解释说，根本没这回事，还指责我二伯公神经不好，经常莫明其妙地乱叫，还常常偷跑出去，次数多了，难免会粗着嗓门训训云云。


    我们知道，二伯公自从失去老伴后，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于是我们相信了养老院的话，结果没一二个月，就听闻二伯公去世了。


    我们终于把二伯公送上了绝路。


    这个养老院的名声后来更大，创办人被评上“中国最具影响力的100位慈善人物”。声名极天，在他们的荣誉事迹中，我二伯公的名字赫然在目。说他反复潜逃，说他们如何照顾，却只字没提我二伯公惨死院中。我应该信谁？




    人家可是全国影响力甚大的养老院，我二伯公却是他们眼中的类似精神错乱的人。会信谁的话，结果不言而喻，纵是百口，你莫分辩啊。


    记住二伯公曾经说过的话吧，这也是我的一个教训：送老人到养老院，等于送死！


[ 本帖最后由 极寒六月天 于 2010-3-22 03:3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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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可以拿出去发表了

极寒，伯公，是什么地方的叫法？很奇怪。

这篇文章，我收藏了。

这是一个系列，只完成第五篇，感谢阅读

楼主说的“祖祖辈辈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家业，共产党凭啥一抢而空呢？”个人觉得当时共产党这么做有一定道理。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我们往往认为地主什么的都是靠剥削，欺压百姓而积累下的财富。可是真正的像周扒皮的地主也没几个，靠祖祖辈辈积攒下来财富的多。如果田地房屋还是掌握少数的一部分人的手中，那么其它的百姓怎么生存，而一个政党又如何更何况是共产党如何取信于民。社会生产资料的重新再分配是当时中国社会快速起步发展的必然选择。
再有楼主说的“送老人到养老院，等于送死！” 那么我想问当时为什么大家都同意送老人去养老院的呢？ 而“于是我们相信了养老院的话，结果没一二个月，就听闻二伯公去世了。”又为什么再次相信呢？是大家都不愿意照顾老人才把他推进了养老院，然后……

伯公 这和我们闽南话讲的一样

听说上海被GCD占领时 许多资本家都跳楼死了  而我们从小到大经常看到一张图片 里面是那个年代的一个商人把自己的财产捐给国家  好像还放鞭炮庆祝  现在想想 那大概只是gcd对自己的宣传吧  真为那个时代的人寒心啊

地要发放给普通老百姓  政府可以用先购买在发放啊  
抢的太极端  而且还开批斗会  万人批斗会~

往事不堪泪垂手，东风何曾解风情？
对于二伯公的死，我们深感愧意。与自己相携七十年的老伴突然离去，二伯公精神也变得恍惚，家里的什什物物，都会是引起痛苦的导火线，这样下去，对他定然不利。在这个前提下，我们想把他送到别的地方住一下，这是后文之所以送他去那里的原因。又因听闻有一个名气很大的养老院，于是乎，我们就想当然地认为，那里照顾老人的手段自然比我们高明得多。

如果是合理，那真是滴血的合理。以前合理，为什么现在却是不合理呢？现在的富人比过去的富得多，怎么不来打击呢？

引用:

原帖由 极寒六月天 于 2010-3-22 20:33 发表
如果是合理，那真是滴血的合理。以前合理，为什么现在却是不合理呢？现在的富人比过去的富得多，怎么不来打击呢？

ＧＣＤ的那种行为，是用来笼络人心的政治手段，谈不上合理，也谈不上不合理。政治，本就没用对错可言！
在政治面前，百姓都是待宰的鱼肉，不同的是被宰割的方式、时间，以及被宰割的是哪条鱼。
我的外公也出身于没落的地主家庭，文革时期的他还因为逃避批斗，只身一人逃往东北。后在东北安家。
详情我会在不知哪天能够完成的《外公外婆》这篇文章中说明。

另：
　　如上所说，最近在写篇记叙文《外公外婆》，刚写到一半，突然发现跟你撞车了。正好最近忙点别的，就暂时搁了下来，没有继续写下去。
　　等你这篇贴子沉了，我再发表我写的东西，嘿嘿

从上个时代到现在，思想一直都没有停止过变化，所没有变化的是对爱的追求。
从文章中我看到了冲突。
当一个疯狂的时代开始的时候，最突出的表现是这里所有的人都疯狂。

什么是养老院？在相信的时候他是一个寄托，摆脱父母拖油瓶完美的借口。
中国的土地改革，好坏兼并。优点有，缺点也有。至于说的地主被共产党”剥削“，大前提是共产主义，请问地主怎么能存在？问题的不在你是不是被不公平的剥削了，而是所有人都一样。
它所产生的作用，在收入不平等的情况下，同时消费力不足，此举可以进行市场清洗，等于说是第二次生命力。让穷人收入上升，拉动内需。
而中国的土地问题，始终都是大问题。和人口永远都扯得上关系。如果是地多得很，谁稀罕去占一块地？正是这样，这块地才被重视。作用，

[ 本帖最后由 刌云剒月 于 2010-3-22 22:33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