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伯伯那样的老人

　　我的伯伯住在农村，今年七十大几了，但是身体还很健壮。他经常跳一担子
菜到城里卖，碰到时令不好，菜卖不出去，到了晚上，他便将剩下的菜送给我。
每当这时我会很强烈地挽留他吃晚饭，但是他一定是要拒绝的，他要回去和伯母
一起共进晚餐。

　　伯伯没有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升，勉强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的生活极
为简单，每天下地种菜，然后扯点菜到街上卖，晚上准时赶回同伯母一道吃晚饭。
伯伯唯一的精神娱乐活动是看戏，这是他自小养成的爱好。中国古代戏剧文化博
大精深，忠孝仁义观念长期侵染，构成了伯伯的传统文化观。他在解放后参加了
志愿军，在战场上负了伤，立功入党，复原回到了家乡。这些政治资历让回乡后
的伯伯当了个小官——生产队支书，他在这个位置上一干就是三十多年。在伯伯
去参加志愿军的时候，奶奶舍不得，但是伯伯说他要学杨家将，保家卫国。我不
知道当年伯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何等的理直气壮，反正戏里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有道德优势。果然，他利用这道德优势压服了同样是戏迷的奶
奶。

　　那个年代的政策比较左，做个生产队支书类的小官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政治运动一波波的来，政策反反复复的变。伯伯有他的原则，他认为千变万变人
的良心不能变，当官就是要处处为老百姓着想（在伯伯看来，生产队支书就是个
了不起的官了，是个足以让他学习包拯的官）。有一次，一个地主在集体开荒时
被毒蛇咬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伯伯带来几个人连夜用板车把病人送到
了县人民医院，总算才把人救了过来。事后有在会上人攻击伯伯，说他阶级立场
不坚定，伯伯大怒，说道：「地主也是人嘛，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连戏里面都这
么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由于伯伯没有读过书，加之个人性格上的原因，一直没有得到提拔，但是他
不以为然，他说：「海瑞也不就是一个县官吗？」伯伯身边有许多人相继被批斗，
但是他却一直安若泰山，这和他的人格魅力是分不开的。在文革的时候，伯伯所
在的大队组织一场对一位被打倒的国家领导人的批判会，在会上，各个积极分子
争先恐后发言，有一个队干部说自己没有读过书，不会讲大道理，他很痛恨某某
某（被打倒的国家领导人的名字），就日某某某（被打倒的国家领导人的名字）
的娘算了……伯伯当即大怒，大骂道：「老子也没有读过书，但是没有你这么不
知道羞耻！」就是因为这个事，他和这个干部的关系闹得很僵，后来一直不通往
来。

　　在伯伯年纪大了以后，他从支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退下来后的伯伯心态一
直很好，他对于自己的「仕途生活」感觉很满意，用他的话说是「对得住良心」。
他见过不少的村干部，因为腐败问题而遭受牢狱之灾，搞得妻离子散。伯伯平生
以自己未读过书而为憾事，但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读了书的干部的人格
和党性反而比不过他呢？难道他们就不怕有报应吗？戏里面可是这样唱的啊。

　　如今已经不再流行搭台唱古戏了，偶尔也会有人因祝寿或者庆贺开业之类的
请戏班子唱上一两出，但是伯伯却表现不出有什么兴趣，几乎从来不去看。我问
他是何故，伯伯说那些唱戏的不肯好好的唱，把戏乱改动，还尽插科打诨地讲些
黄色笑话，把好端端的戏都糟蹋了。伯伯还劝我也不要去看这样的戏，我哭笑不
得。伯伯宁愿在家里抱着影碟机看戏，如果碰到我在场，他一定会拖住我一起看。
这于我而言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但是又不忍心扫他的兴，只好强打精神硬撑着。
有时候伯伯也能发现我心不在焉，于是他便停下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说现在世风
日下，年轻人应该看看老戏，学学做人的道理。于是我感到更加痛苦……

　　我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情，伯伯上街卖菜，遇见几个小青年欺负一个摆摊的
女孩，伯伯便上前和他们理论，对方耍起恶起来，伯伯操起扁担要和他们拼命，
小青年们慌忙跑开。后来我问伯伯：「你不怕他们么？」

　　伯伯说：「我都这么个岁数的人了，拼掉了他们个把也值得，我就不信他们
不怕死。」

　　我哑然失笑。

　　但愿天底下有如伯伯这样的老人都能够健康长寿。

[ 本帖最后由 旅馆 于 2010-7-25 10: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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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看出，楼主对自己伯伯感情很深，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亲情。

谢谢置评，但是估计这个帖子很快就会被淹没了！